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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溶古镇话沧桑(二)
2019-01-23 17:13:12   来源:今日湖北

“溶丝”是河溶蚕丝的简称,因原产地为河溶而得名。“溶丝”久负盛名,曾远销日本和东南亚各国半个多世纪。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还在打听中国“溶丝”的生产情况。河溶曾是湖北三大蚕区之“漳河蚕区”的中心。 清同治年《当阳县志》就有:“门前隙地尽栽桑,蚕事春来户户忙,五月缫车声不断,新丝卖得好完粮”的记述。 19世纪以前,溶丝处于原始加工状态,一直以卖蚕茧和半成品为主。19世纪80年代,江西丝商熊杰夫来到河溶,开办了4个“茧子局”收购蚕茧,采用较为进步的加工技术生产成品丝,冠以“金幅”商标试销上海,一举成名。“溶丝”的加工原料主要来源于本县及沮漳河沿岸的荆门、南漳、保康、远安等地,有时也从“襄河蚕区”、“巴河蚕区”采购一部分。其产品规格分为长把、短把、小把丝三种。长把丝为“溶丝”下品,丝质较差,主要销往福建、湖南等国内市场;短把丝为“溶丝”上品,丝细明亮、光滑柔软,主销上海并转口东南亚;小把丝为“溶丝”极品,一丝一头、一两一把,多由申商出口日本。1890年至1940年是“溶丝”的极盛时期,年产销量约7000担左右。常年从业人员达500多人,缫丝厂达数十家。

伴着河溶的繁盛,十九世纪末,基督教、天主教也先后传入河溶,河溶的教徒达500人之众,再由河溶传至当阳城关、育溪、双莲、远安、南漳等地。解放初期的河溶码头搬运工会即是罗家大堰沿河半边街的天主堂旧址。民国七年,外商外资渗入沮漳流域,首站便是河溶。美国“美孚公司慎大洋行”、英国“亚细亚煤油公司”、“巨丰烟公司”,还有私人开设的专营洋货的“松大烟公司”,先后抢滩于河溶。

沮漳河流域河运繁盛给予了河溶的兴隆。至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以前,沮漳河航道达199公里,上游直溯陈垸、淯溪,南漳和远安洋坪,往下直通沙市。在伏天涨南水(长江水倒灌)的丰水季节,河中小火轮和洋船夹在白帆之中,蔚为壮观。明清时期,沮漳河沿岸就已形成了4港22个码头,而河溶港就占了8个码头,货物吞吐量占两河流域的六七成。码头行帮多以土籍船或客籍船之分,沮漳帮为土籍、湘衡常澧和江南四川帮为客籍。为争夺码头,常起械斗。河溶土籍的船多为摇摆子、秋船、岩板子,简朴却灵巧;花哨一些的是湖南的小驳、乌刚子、倒把子;坚实古朴的则是从川江、宜昌而来的金鱼壳、中元棒、鲁驳子。位于木匠街码头的河溶船厂,历史悠久且盛名在外。《宜昌市水运志》载:“河溶船厂位于当阳境内沮漳河交汇处上端。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由王桂荣开设,祖传三代造船技艺远近闻名,生意兴隆。能造三道捺的平头摇摆子,载重35吨。年造船8艘”。而此时河溶船厂所生产的船,就已供应至长江沿线沙市、宜昌和洞庭湖周边城镇。我从1966年离开故乡后,时隔四十余年,但记忆中的昨日河溶码头号子等还时时低迥在我的耳边 。

沮漳河流域物华天宝、民风民俗不凡。“唯漳与沮、楚实尽之” 在《左传》典籍中如是辉煌。坐落在沮、漳二水交汇处的河溶古镇,过去曾水深码头好,上吞荆山和沮漳河流域木材燃煤山货粮油棉麻丝茶,下纳汉湘申渝布匹食盐百货洋油,河面帆樯林立,“溶丝”更是闻名中外,素有“小汉口”之称,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镇曾是楚文化的中心,历史文化底蕴极其丰厚。有很多值得传承的民间历史瑰宝,仅河溶劳动号子和街头小调就可见证其荣。

余岁入老境,虽离开故乡半个多世纪,却依稀还记得些河溶的劳动号子(见附件1)。这与他乡迥然不同的喊唱声,在上世纪60代以前还十分流行,无论是码头、槽坊、榨屋、酱园、缫丝场、洗染铺等,当遇到很多人在一起干重活时,劳作的人们就会喊唱起来。

我幼时常在河边码头石头狮子上或江踏子两边条石溜溜板上玩耍,听惯了河边的号子。时因我母亲(胡崇玉)在河溶副食品公司工作,副食品加工厂(原“冯朗记”酱园)里的工人们也都对我很亲近。工人们下河洗糖席子包和麻袋,抬到沙坝上摊晒时;船上搬运盐包、糖包或将淘洗后湿淋淋的黄豆、麦子等重物抬上岸时,都会喊起号子,并用现编的号子逗我们小孩玩,或者嬲在河边码头上摆衣洗菜的妇女们,码头上洗衣、洗菜、挑水的大人们也会用更刻薄更诙谐的唱词回敬他们,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号子先由一人领唱开头,如“河溶码头号子”中,领唱:“盐巴子多---”,众合“吙咳哟”;一边唱“煮汤喝哟!”,另一边和“煮汤喝哟!”;再众人合唱:“寒(咸)死哒我!”。最后再领唱“吙咳哟---”,众人再合:“吙咳咳哟,咳吙喔、咳吙!”,末了齐声用力地喊道“咳左、咳左……”

河溶号子是传统五音,谱子中没有“4”和“7”的音符,沮漳河古水古音,唯美和悠远。码头、槽坊、榨屋、酱园、缫丝场、洗染铺等喊唱曲调都大致相同;尤其是在河码头,可常闻此调;但凡有集体下力的重活路,如起坡、打榨等,几乎都是这种喊法。

旧时河溶因其繁盛和地处沮漳河流域重要地位,资料记载,明清曾设河溶巡检司,又名“水利分司”,百姓称之为“堤官”,为县令级属官,在享有县令同样的维持地方治安、官司判案等权利之后,筑堤浚河、兴修水利则是司官的正经事。河溶因是沮漳平原上的水乡,河湖港汊,堤垸纵横,故堤官专司检查和督导河流堤防和族姓堤垸的坚固。从明代至晚清,筑堤打硪的号子就抑扬于堤垸,常唱常新。曲调可能与宜昌的各地大同小异(见附件2),还有挖沙浚河的调子等。号子的曲调虽无三峡一带与险滩搏斗的高亢雄健,却也绵里藏针,表达出对自然的敬畏和抗争,郁郁缠绵中彰显了“汉江沮漳,楚之望也”的楚韵古风,气度恢弘,充满了早楚两河流域浓郁的历史人文气息。

河溶号子除了一些行业传承既定的唱词外,填词可以不同。因时因地因事因人因物等不同的场合即兴现编各异。且词中大都要带有“子”字。如“盐巴子多---”、“幺也子火——”中的“子”字,在这里就要按方言唱成“得儿”。沮漳河流域的“子”字都是读“得儿”的弹音,俚语乡音,喊唱起来更具有其特有的乡土地域风情。唱词或诙谐风趣,或凄惶苍凉;或让人欢畅鼓舞、或令人唏嘘叹息,人间沧桑起落沉浮于其中,唱者来劲,听者回味无穷。

河溶街头演唱小调(见附件3、4)更具特色,如古荆山奔涌出的清流,回趟在曲沮清漳原野,激起千湖之波澜,明快而清新应是荆楚的股股音源。上世纪60年代以前,河溶还有街头宣传的历史传统,每年在外地读书的大中专学生寒暑假回来后,他们就会自发组成街头宣传队,自带乐器,拉起横幅,走街串巷进行宣传。记得他们除了将民歌对唱“小放牛”等曲调结合时事换为所需的新词后的生动表演外,还将河溶特有的洋溢着荆楚风情的民间传统渔鼓、大鼓调等适应时代填上新词,其演唱更是沁人心扉,极具感染力。因我的几位长辈也是当年的大学生,幼年的我也常跟着他们玩,主要是打旗子帮腔,饿了好有个饼子吃,所以对当时的唱调记忆犹新。如他们唱道“各位老乡你听我说—”我们就在外边和“—你听我说!”场内场外互动呼应,气氛活泼热烈;马头墙下,石板街上,下半桥头,楚歌荆腔,万种风情,至今难以忘怀。

河溶的龙灯鼓与他乡不同。行进的鼓点节奏有力:“锵咚锵、锵咚锵,锵咚锵咚锵咚锵”; 舞龙的鼓点由慢渐快: “咚格龙咚锵锵、咚格龙咚锵锵、咚格龙咚锵锵锵锵咚格龙咚锵锵……”!龙灯鼓鼓面的直径约有两米,鼓身有一米高,用一架牛车拖着,牛车上鼓的四周立着几条骠捍的壮汉抡着木锤擂打,鼓皮特厚,鼓声震天。牛拖着鼓车在石板街上行进,车的木轮轴发吱咿呀的声音,与古老的石板街、街两边的封火墙老屋和拖车无声的老牛搭配得十分沧桑和谐。耍马锣子是一个背鼓架的老艺人背着一副雕刻精美的古鼓架,由后面的人双棍敲打;打鼓之人与背鼓之人的马锣子、又称高锣子合拍。石板街上,耍马锣子的师傅不时将小马锣抛向街心的高空,小马锣又从街边的屋脊屋檐之上旋转着落入打锣人手中,此刻这锣声犹如天外而下,奇妙无比。河溶沦陷时,戏园冷落,日本人洋鼓洋号游街、汉奸吆喝招揽票友看戏不收钱。可不要钱票的戏也没人愿去看,不屈和倔强也是河溶人个性的一面。河溶的还流传有徐家三爹的民间故事系列,每一个故事都是鞭挞丑恶、教人为善、做正人。

河溶人杰地灵。她是一座功利性极强的商埠集市,又不乏人文精神的水乡古镇。在清末,河溶就出了徐中铨(光绪年间翰林)和罗光福(咸丰年间殿试,本家曾祖)文武两英才。徐中铨是徐家渡人,其父在木匠街开店铺,乡间有良田百亩;罗光福是赵罗洲人,当地颇为殷实的大户,不仅田产可观、且家有木船千支和骡马行。而这文武两状元的出现,也颇能说明河溶人耕读传家、亦商亦农、习文练武,求索进取功名的文化品格。

辛亥革命元老聂豫,就是河溶“聂广成”号丝行的少东,其父为了其读书明理,在经营状况已趋式微中,硬撑着将其送出沮漳,以至后来又不惜牺牲这一商号,让其投身北伐。1967年秋,笔者武汉回河溶,母校校长周栋云文革蒙冤,在莫家湖堤上放牛,我陪他在堤上长坐时,他亲口对我讲到:1965年董必武视察河溶中学时,对他谈起过聂豫和河溶的儒商贺阶平,并问及过他们的后人。贺阶平是清朝秀才,与董必武等过从甚密。二十世纪初“聂广成”号生意艰难,贺记“人和义”就是董必武等常在河溶活动的落脚处,他们都是资助过革命的开明士绅。

作家、诗人、翻译家、书画家、学者原湖南省文联执行主席、省作协名誊主席任光椿先生,就是从河溶石板街走出的故乡人。先生著述有长篇小说《时代三部曲》(《戊戌喋血记》《辛亥风云录》《五四洪波曲》)、《人物三部曲》(《谭嗣同》《黄兴》《蔡锷》)等;其一生著述达一千余万字,书画作品数百幅,是国内外著名文学家、书画艺术家。

更有传奇的人物赵春珊(我叫他舅爷爷),河溶镇人。他是著名教育家、爱国民主人士,学成于武高师(武汉大学前身),是中共一大代表李汉俊的高足,并一直跟随李汉俊到郑州参加、组织了京汉铁路总工会成立大会、二七大罢工、南京请愿等革命活动,在河南安阳与徐向前、罗豁、王若飞等同组活动,国共合作的北伐期间,受李汉俊和董必武指派,先后在被共产党人控制的国民党特别党部和政治部任秘书,与时任总工会办事处主任李立三和任秘书的刘少奇等隔楼相望,能经常听到邓演达、郭沫若、许德珩、张伯钧、谭延凯、吴玉章、彭泽民等演讲和参与议事,亲历了收回英租界的壮举。蒋介石四一二政变后,武汉国民政府遭颠覆,郭沫若东渡日本,赵急赴河南,在淮阳二中任教,不久被通电“赵春珊是鄂中著名共党,现逃在你省,请即严办”遭逮捕。被营救出狱后,辗转于北京、济南、曲阜等处。在济南一中任校长期间,又亲历爱著名的爱国学生南京抗日请愿运动,并与在校任教老师胡也频、丁玲关系密切。胡也频赴上海前夕,赵曾劝阻,胡被关进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监狱后,丁玲复去上海营救。胡也频等遇害,鲁迅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面世,赵的处境已岌岌可危,遂息游还乡,避居故里。日寇占领当阳,曾威逼他当所谓的中央维持会长,被赵巧妙地拒绝,在其至友、河溶开明绅士罗毅伯(笔者叔祖父)资助下,与爱国同人徐介人等在麦城创办私立朝阳山学校,向沦陷区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和民族气节教育,使当地青少年免受日寇奴化毒害,保持了民族气节,曾有乡绅赞许他:“宁蹈饿死不为奸,浩气长存天地间。今古贤人安仰止,朝阳山与首阳山”。后来他也曾咏记此事:“胡马饮江汉,六年作楚囚。荒疏随老去,愧与诸生俦”。宜昌解放初期,被当时的宜昌市市长刘真提名,任湖北省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代表;1955年2月和4月,分别被选为湖北省首届政协委员、宜昌市政协副主席。他是宜昌最早的中国民主同盟(简称民盟)成员,并任市市民盟筹委会6人小组成员,后任宜昌市第一届民盟副主任委员。1957年的一夜之间,赵春珊第一个被打成右派,竟成为宜昌市303个右派之首,他被错成划右派后,从宜昌市一中调到三中,其身份也由宜昌市政协副主席降为一般政协委员。文革中曾称刘少奇北伐时解除了工人武装,赵冒着被批斗危险,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在汇报思想和公开场合说:“那时刘少奇根本无权解除工人武装”,道出了历史真实。赵春珊晚年所著《关于孔子》、《清末腐朽荒乱记》、《“二七”事件亲历记》、吾师李汉俊先生讲学》等文,编入了当阳市政协编缉出版的《赵春珊文史著作集》,并被中央和国家多部门文档刊物采用。先生亲历了中国近代历史中的诸多重大事件,其大起大落的他人生经历,也为中共党史、中国工运史、中国学运史、黄埔军校史和方志文史等提供了鲜为人知的宝贵史实。

我发蒙的母校河溶小学,为川主宫所扩建。捐资者是我同学少年张致和的祖父,时为民国省城高官。该校不仅有我少年六年的记忆,早年还在该校代过课,故而川主宫的形制至今记忆犹新。川主宫坐落在原沿河的百步街(又称“疋头街”)上,扩建河溶镇完全小学时,起院墙围做校园。大门面向漳河,门前五步石台阶,台阶下是大操场。校门正对着川主宫大门。进校门的左侧是厕所和沙坑,沙坑周边有几棵高大的古树,古树上绑有秋千和竹爬杆。左后侧是1956年所建的木结构两层楼的洋楼,记得洋楼奠基是时,哥哥罗孝文带着我和长辈赵继元、胡崇元等人,专门去向基坑稀水泥里投下一人一袋大号的玻璃弹珠。洋楼后侧有几幢古建筑群,其中一幢教室里的斗墙上镶嵌着一块较大的古代人物线刻的乌黑石板画,有说是孔子的,还有说是鬼谷子的。进校门的右侧是教师食堂。从川主宫进门后有两重,头重廊道左右都是教室,后重廊道两边是正副校长寝室。再后头是大天井,天井后头有个大厅,放置有两台乒乓球桌,大厅后是两层木楼,大厅两边都有楼梯上楼,木楼为老师寝室,此为主殿。主殿的天井廊道两侧有很大的圆形石头门连接左边附殿和右边的大花园。大花园东南角是两层楼的八角楼,是幼儿班教室。八角楼四面都是落地连续的拱门廊道。这里曾住过川军,拱门上还留有许多弹洞。花园里有些高大的女贞树和几丛夹竹桃。左边的附殿有个长方形大水池,中间原有假山并养有金鱼。水池右侧有短廊道进后边的大教室,水池左侧长廊边是教研室,即老师和校长的大办公室。这样的学习环境在当时是非常气派的。

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太多。朋友史兆明兄,著名雕塑家,其子史经淞,中国美院博导,更是当今国际现代艺术大师。学者、作家、画家等和遍及海内外的杏林大师,可谓名贤辈出、俊彦汪洋。在也正是河溶这个地方,自古就弥漫着书卷之气。曾有“河溶私塾之多,几占当阳一半”的记录。无论背街闹市,傍晚铺面关门以后,沿街的阶沿上,读书看报成了我儿时的风景线。



【作者介绍】:罗洪波,现为宜昌市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



(编辑:陈斯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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