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道一行人回到龙口河，仇家没有放过他们，几次组织队伍来寻踪报仇，高清道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躲入深山老林隐藏，还相安无事，但他手下只有十余个人，五六支枪，力量太弱，在江湖已无立足之地，只能分散躲在大山深处，苦闷度日。

　　高清道突然失去的太多，整日泡在酒缸，肆意的折磨着自己，原英俊威武的脸上已失去了往日红润的光泽，显得十分憔悴。由于嗜酒过度，性情也发生了许多古怪的变化，人清醒时似一条受伤的山豹，站在高高兀立的巨石上，舔着自己流血的创口，瞪着发红的眼睛，凝视着天空下遥远的地方。酒醉时百般折腾着胡二姐。可怜的胡二姐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创伤，还哭泣着把撕破的衣裳缝补好穿在身上，整日在草棚里以泪洗面。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高民道同情着她，陪她流泪。胡二姐不知这生不如死的日子还有多长。

　　高清道的机会终于来了，1923年深秋，武汉火柴厂和日商五富株氏会社在房县宋洛河联办铜矿场，雇有一个班的武装保护，铜矿场还有两个日本人，一个矿场襄理和一个技师。高清道派人探察清楚后，突然精神焕发，摩拳擦掌，又恢复了过去的凶猛模样，他把分散的弟兄们召集起来，决心铤而走险，重出江湖，奔袭宋洛河铜矿场，抢劫枪支，绑架日本人质，索要巨款，东山再起。夜，寒冷而漆黑。高清道带着十几个弟兄昼伏夜行，从龙口河绕道长坊河，翻越铙钹顶大山，走险路，从冰天雪地里抵进宋洛河铜矿场，高清道要弟兄们白天在山林中吃饱喝足睡觉，晚上用准备好的锅灰把脸和身体擦的黑黝黝的，头发散乱披着，身体披着树皮或赤裸，扮成野人，不准说人话，可以乱吼乱叫乱跳。

　　高清道待鸡叫头遍后开始行动。神农架的深秋已雪花飘飘，寒风凛冽，铜矿场值班的武装人员怕冷，都龟缩在屋里头烤火，高清道先孤身一人摸爬进去，查清了亮灯的屋是日本襄理和技师住的，大门口是护矿队的统房，枪支都在这间屋。高清道转爬回来，把人分成两拨，一拨由他带两个精悍的人，直冲日本人住的房间绑人，另一拨去抢枪，吩咐尽量不要使用刀枪。

　　鸡叫二遍时，林涛怒吼，寒风吹得树枝“呜呜呜”的鸣叫，使人寒颤。高清道几个人赤裸着身体匍匐潜行到日本人住的房间门口，猛地一下踹开了门，冲进去犹如旋风般吹灭了屋里灯光，提小鸡似的把两个日本人拎了起来，连棉被绑在一起扛出门外，日本人借着雪光看清了是野人，惊吓的哇哇叫起来：“（日语）野人干活，野人的干活，快开枪，开枪！”高清道一边一掌击停了他们的呼叫。护矿队开门冲出来，被十几个“野人”阻进屋去，抢了他们的枪，又“呜呜呜………”的乱吼乱跳，冲出屋向山上林中跑去，护矿队的人惊恐地喊叫着“野人进了屋，野人进了屋”。高清道几个人扛着日本人已跑进了山林，随后的土匪也抱着枪跟了上来，铜矿场上下混乱一片。

　　第二日，铜矿场向房县的驻军借了一个连，进山捉野人，找寻日本人，但已不知野人去向，房县知事派人到宜昌向湖北省督军府发电报“神农架野人重现，夜袭宋洛河铜矿场，掳走日本襄理、技师两人，军队进山搜索未果”。的确，驻军进山搜了几日，连跟野人毛都没看见，捉了几个像是野人的山民，但他们都能说人话。此消息已传至汉口、上海、南京、北京、天津等地。各类报纸把神农架发现野人和日本人被野人掳入山中失踪的新闻炒的铺天盖地、五花八门，最可笑的是日本新闻报的“配种”之说，刊出了很多的荒唐段子和猜测。

　　日本驻汉口领事和武汉火柴厂组织中日相关人员，日夜兼程赶到神农架宋洛河铜矿场，对现场进行认真勘查，发觉上了护矿队的当,日本领事怒火冲天，责骂矿长和护矿队：“（日语）八格牙路，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野人会抢你们的枪吗？”当即把护矿队人员全部关押，交驻军押送房县大牢。

　　日本领事直接给北京发电文“强烈抗议中国政府，照会中国政府迅速解决绑架事端，查明土匪踪迹，解救日本人质，确保其平安，否则…………. ”真相揭晓，中国北洋政府丢尽了脸，中外报刊又一致攻击北洋政府腐朽、荒唐、无能。总统曹锟怒骂长江上游总司令兼荆宜镇守使王汝勤，并电令：“尽快抓捕土匪，保护人质，否则杀汝头谢罪。”王汝勤惊恐万分，急令驻兴山、房县、保康北洋军进山搜捕，同时命令房县、兴山、保康知事尽快查明土匪踪迹，担保日本人质，无生命之虞！并任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副官赵洪新为营长，从荆门调一正规营驻兴山专行剿匪事宜。

　　还是兴山知事叶开藩顶事，费尽周折查明“夜袭铜矿场”是龙口河土匪高清道的胡作非为。他通过县议事会议长白拔贡爷和龙口河前清秀才程益堂取得联系，请他出面求高清道释放日本人质，高清道还是给了儿时私塾先生程益堂的面子，答应释放日本人质，但开出的条件也够高，一万块大洋，一百支快枪、一挺机关枪和配送相应的弹药。叶开藩把高清道开出的释放人质条件禀报给王汝勤，王汝勤迅速给赵洪新回复密电：“应允条件，速救人质，进山剿匪，匪首高清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杀汝头。”赵洪新系河南南阳人，世代务农、白河岸边长大，自少投军，跟随北洋军第八师十五旅旅长王汝勤身边南征北战，王汝勤非常喜欢这个年轻英俊的河南娃，不仅乖巧，灵活，说话中听，还是个弹无虚发的神枪手。王汝勤当上师长后提赵洪新为他的贴身副官，为解救日本人质委任赵洪新为营长，带兵到兴山处理剿匪事宜。

　　赵洪新设剿匪司令部于榛子岭，却不派兵进山搜剿，因已明确日本人质在土匪高清道手中，他不敢轻举妄动，怕土匪撕票。他要兴山县知事叶开藩从龙口河请程益堂来榛子岭商议，如何达成协议，尽快放人。他和叶开藩都惧怕高清道这个悍匪拿了枪支弹药和大洋不放人，程益堂虽授过高清道两年私塾，但也不敢担保高清道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议来议去，赵洪新提出请程益堂传话，高清道所要的钱、枪、弹药军方都已准备好，但为保证双方互有信义，请高清道来榛子岭做人质，双方成交后互相放人。

　　程益堂在龙口河见了高清道，委婉含蓄地把赵洪新的意思说给了高清道，高清道听明白后大发雷霆：“狗日的北狗子，不放心老子，老子还不放心北狗子呢！”程益堂怕把事情搞糟，就给高清道出了个主意：“二爷莫发火，你看这样行否，二爷还在寨营，派一个弟兄陪高少爷去军营充当人质，可否？”其实高清道很想达成协议，摆脱困境，思量一会：“小弟尚幼，只怕赵洪新不搞哟。”此时里间传出胡二姐的娇甜声音“二爷确不能去，寨营中若无二爷就散了，我去陪少爷做人质如何？”打扮漂亮的胡二姐款款走出房门，程益堂十分惊愕，面前这个标致女子他也听过传闻，不想今日一见真是个赛过天仙的尤物，还有着这等胆量。仔细想了想说：“二爷，这个方法或许赵洪新也能答应，只是要委屈二姐去吃苦呢。”高清道面对胡二姐今日的梳妆打扮，焕然一新的突然介入，心中甚是迷惑，只是内心很纠结，担心若此事办砸了那就是鸡飞蛋打，自己和弟兄们永无出头之日，还有杀身之祸，万一这两个日本人在山里有个闪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结局呢。有胡二姐出面充当人质，成交的把握性更大，毕竟她是见过世面的人。高清道依了胡二姐的办法，请程益堂再辛苦一趟，去给赵洪新传话，力争促成。程益堂转回榛子岭，把高清道和胡二姐的办法说给赵洪新听后，果然赵洪新不同意：“那不行，一个小儿和一个土匪婆娘值屁的钱，高清道根本不会当回事。”程益堂笑道：“赵营长，谬误、谬误，此女子非山里糟糠女人，而是天仙下凡的人物也。”他绘声绘色描述了胡二姐的漂亮和传闻，赵洪新听得如痴如醉，最后说：“若真如先生说的那般，那我就赌上这把，先生去请胡二姐和高亮道来榛子岭住几日吧。”

　　几天后，晴空万里，神农架群山叠峦，银装素裹。胡二姐、高亮道一行人从龙口河来榛子岭，赵洪新亲去白龙潭迎接，只见骑在马上的胡二姐宛如天仙下凡，穿着对襟小花袄，施了薄薄的妆，含情目目，落落大方，娇姿欲滴，把赵洪新的双眼给勾懵了，他狠狠把眼睛擦得亮亮的自语道：“我敲他妈哟，这山旮旯里还真有金凤凰啊！”为了让自己贪看个够，就跑上前去亲自给胡二姐的马牵引缰绳，胡二姐窘态的脸上如擦过胭脂一般绯红，十分害羞地掩着殷红的小嘴对着赵洪新嫣然一笑，莺声燕语道：“烦劳军爷了”。胡二姐到榛子岭后，不愿住在军营里，也不愿意回到那个令她伤痛欲绝的板庙镇里，赵洪新就在榛子岭和板庙之间，一处叫三棵树的地方，给胡二姐盖了间仿明清建筑的徽式花屋，并派一个排的部队，守护在花屋周围。一切安排妥当后，赵洪新亲自到龙河口长岭山上拜见高清道，把一百支步枪和弹药，一挺机枪，一万大洋交给了他，换回了两个日本人，连夜派人送往汉口交差。赵洪新留在龙口河长岭山和高清道继续谈判，赵洪新要求高清道无条件放下武器，投降北洋军，保证高清道和胡二姐及弟兄们无生命之忧，高清道为拖延时间转运武器和钱财，扣住赵洪新，假意派人征询胡二姐的意见，胡二姐给他的回信干脆利落“二爷若是个男子汉，就放赵营长下山，和他斗几年，只要你还在，我们就相安无事，若要谈条件，当官可考虑。”高清道把信递给赵洪新看后，宣布谈判破裂，礼送赵洪新下山，高清道带着土匪连夜转移，消失在大巴山的崇山峻岭、千沟万壑之中。

【作者介绍】：赵志满，1956年12月生，湖北省兴山县高阳镇人。《兴山县志：1997年版》责任编辑。曾在兴山县建筑公司当过工人，在县地方志办公室、扶贫开发办公室、伍家岗区教育局工作过。著有《巴山浴火》、《文笔塔的故事》、《悬崖上的苦菜花》、《李文俊回乡记》等十几篇中短篇小说。

（编辑：陈斯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