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新回到榛子岭，怒气冲天的来到花屋，指着粉妆玉琢的胡二姐吼道：“你这女子不要骄横，不信爷们几日内就把他们一网打尽！”。胡二姐对着满脸杀气的赵洪新还是嫣然一笑，双手轻柔地牵着他的手说道：“那军爷就莫生气了，坐下来陪姐姐喝喝茶，听听曲，看看剧本，等着瞧呗”。赵洪新被胡二姐的半娇半嗔给击垮了，怔怔地坐在胡二姐身边喘着粗气，接过胡二姐端给他的茶杯，满屋飘溢着胡二姐和绿茶的香气，引诱着他不舍离去。
赵洪新当然不会放胡二姐归山，但他也不为难她，仍然好好的伺奉着，并派自己的两个侄儿赵常忠、赵常义到胡二姐身边服侍，外松内紧，加重了看守。自己闲时也来陪胡二姐喝茶聊天，高兴时烫两壶小酒，听胡二姐唱几段小曲，自己也吼唱几段河南“梆子”给胡二姐听，其实双方都等待着山里的围剿结果。
赵洪新布置的兵力，从冬月大雪纷飞进山围剿，直到神农架高山杜鹃怒放烂漫，北洋军连高清道匪帮一根人毛都没找到。在神农架方圆数百里搜了个遍，抓了一些人，都让程益堂找叶开藩知事给担保释放了。这些山里男人多姓高，放下锄头拿起枪都是匪，放下枪拿起锄头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而高清道手下的十几个铁杆土匪，早就随他逃出神农架，从九道梁到竹山、竹溪、陕西的白河去转悠了。
三个月的期限过去了，驻宜昌的王汝勤来电报痛骂赵洪新无能，扬言还要枪毙他，使赵洪新十分难受。百般无奈的他只得低下头来，求胡二姐想办法了。胡二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内心的苦，只有自己清楚。赵洪新在她面前的任何甜言蜜语和举动，她心中都十分明白。
待赵洪新求他帮忙，期期艾艾地把话说完，胡二姐放下往日娇柔的面容，冷冰冰地告诉他：“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用不着一个女人想办法吧。”赵洪新也失去往日狂傲的神态，像一个候着上台表演的小生，央求着胡二姐：“俺的好二姐，你莫这般心狠，折磨着两个男人，一个在大山深处受冻挨饿，一个在准备被推上断头台呢！”胡二姐眯缝一双丹凤眼睥睨着他说道：“此话怎么说起哟，我可担当不起。”赵洪新继续乞求着：“俺的好二姐哟，你手中牵着我们两个男人，只要从中调和就可以了结这一切。”胡二姐冷语道“怎么了结？劝高清道投降，你已经试过了撒。”“不是投降，是依二姐之言收编，给高清道哥哥官做。”胡二姐冷笑着：“呵呵，给多大的官，赵营长？”赵洪新急了：“二姐莫取笑洪新了，我可以让他补为义勇补充营营长，和我一般大。”不想胡二姐听罢反而发出铜铃般的哈哈大笑：“赵洪新，你们男人的话只有鬼才相信。”赵洪新赶快举起右手：“我发誓，骗你是王八，是狗子。”胡二姐仍笑着：“王八也好，狗子也罢，这是你和高清道之间的鬼话，与我无关，高清道这个王八蛋早已在竹山娶了个黄花姑娘，他不敢娶我，也不敢抛弃我，是因为还要我这个漂亮女人给他铺路。”赵洪新很惊异：“什么！高二爷抛下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另娶女人了？”胡二姐面若桃花，双眼迷离，风情万种的对着他：“这不是赵营长希望的结果吗？”
赵洪新终于沉不住气了，伸出手托起胡二姐的下颚，静静地望着她，从窗棂里挤进来的阳光，使他看清她从头到脚之间的优美曲线。她脸上充满红润色彩，一双丹凤眼流盼妩媚，毫无羞涩地凝视着他。胡二姐的温顺大方使赵洪新异常的兴奋，丢掉紧张惶恐的感觉……
几天后，胡二姐派高亮道带着人进山寻找高清道，又十几日后，高亮道在老君山顶上等来了高清道派来的联系人，高亮道把胡二姐写给高清道的信交给了他，送往躲在竹溪县的高清道手中。高清道看后欣喜若狂，心想幸亏自己留了后手，逼迫赵洪新就范，对他实行改编封官。这大半年，他带着十几个弟兄，在大山里窜来窜去，忍饥受冻还不算什么，而是四川、陕西的巨匪知道他发了横财，派人来收编他、恫吓他，几次差点被他们消灭掉。当然也有捧场的人为他牵线，利诱他和地方武装实力勾结等，使他日夜惊悸不安，吃尽了苦头。为稳住自己和弟兄们，在竹山娶了个黄花姑娘，陪伴自己打发苦难的日子，心中念想着胡二姐为他修炼的正果，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高清道吩咐弟兄们集合分散的队伍，扛上枪随他下山。既然是一个义勇补充营，就要有一个营的规模，可是愿意跟着他下山的仍不足一百人，这使他很没得面子，好在赵洪新没有计较他的人数，双方按约定在榛子岭见面。
高清道为了讨得赵洪新对他的忠心不疑，他坚持和赵洪新到板庙那座木结构的庙宇关帝武圣人面前，摆设香案，歃血盟誓，结为兄弟，他们用利剑割开各自手指，酒碗滴血，痛饮而尽，俩人发下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并给赵洪新送了一千大洋、一斤麝香等许多名贵山珍宝物，在榛子岭上痛饮几天苞谷酒，待各路土匪会集收编后，向兴山城关开拔。
高清道对胡二姐内心有愧，感激她没有计较他另娶竹山女子为妻，还帮助他走出大山，当上北洋军的营长。他请胡二姐随他一起去享受荣华富贵，没料到胡二姐拒绝了他，反劝他：“二爷到军营后，切要戒酒，这世间风云变幻莫测，小心为好。”高清道仔细一想，确实该留个后手，就答应胡二姐，并要高亮道也留下，带两个弟兄好好保护胡二姐，请胡二姐领管花屋这个营寨。
临行前，高清道要自己的妻子和他一起行大礼跪拜胡二姐，对天发誓“永不忘记二姐的大恩大德！”带着部下随赵洪新的队伍开往兴山城关，整训扩编。高清道到兴山城关后，没有失去警觉，要求赵洪新将义勇补充营独立安排营地。赵洪新为让高清道等人放心，将义勇补充营安排在城南香溪河对岸的陈家湾处驻扎，北洋军部队驻香溪河北岸，两营隔河相望，互不干扰，但高清道部仍十分紧张，枪不离手，马不卸鞍，在昭君台山头上设置岗哨，时刻提防着突发事变。反而赵洪新显得十分轻松，每日单骑涉水到陈家湾和大哥高清道畅怀痛饮，不醉不休，并派人到义勇补充营加紧训练士兵，以尽早开赴宜昌效劳。
1924年中秋节，兴山县城桂花飘香，秋叶凝红，当一轮圆润的月亮冉冉升上天空时，全城红红的灯笼挂满大街小巷，异常热闹，这是县城老百姓已多年没见过的太平景象。这天，北洋军驻军长官赵洪新特意安排的“欢庆中秋佳节”，在县衙文昌宫举办盛宴，一为知事叶开藩高升襄阳送行，借此机会答谢兴山民众对北洋军的关怀和支持。二则祝贺义兄高清道修成正果，荣升义勇补充营营长职务，特请来兴山十几个知名士绅谈太舟、白凤举、张晓岚、胡家川、黄显卿、王直诚等人赴宴。下令士兵放假，与民同乐，排以上官佐不准携枪参加宴会。高清道义勇补充营中有十三个排以上军官，他们都坚持携带着武器入城参加宴会，尤其是高清道背负上的那柄大刀，红缨飒飒，十分惹眼，受到南门楼值哨的士兵阻止，不准入城，并发生了激烈争吵。一会儿赵洪新带着勤务兵过来，呵止住他们的争吵，他要哨兵放义勇补充营的长官进城。让义勇补充营的长官对正在入城的北洋军的军官按军令进行仔细检查，并取出自己身佩的撸子枪，压上子弹，递给身边的高清道：“大哥，你破例，就你拥有这把撸子枪，谁不听话，就敲他妈的脑袋。”顺手把高清道背负的大刀给收了，还笑着说：“别让你这把大刀下的死鬼，吓唬着那些地方老爷们不敢来喝酒了。”这些义勇补充营的长官们见此都交了枪，高兴的进了城。
这场盛宴从掌灯喝到半夜子时，还没罢休，知事叶开藩和士绅们都先后离席告辞。宴席仍是一片热闹狼藉，这群北洋军长官个个如狼似虎，猜拳，划拳喧闹不止，城中的大街小巷弥撒着酒的芬香。月沉西边时，渐渐地听不到划拳的声音了，只有从东门楼冲出二匹战马，急嗒嗒的马蹄声划破静谧的夜空，坐骑上是赵常忠和赵常义两弟兄，正扬鞭策马向榛子岭方向狂奔而去。
天欲明时，城南的陈家湾响起了一阵枪声，然后一切归寂。当太阳从孟家陵山峦升起时，湛蓝的天空像碧玉一样澄澈。突然城西传来嘹亮的军号声声，驻城东三官庙的北洋军和城北魁星阁的北洋军，荷枪实弹集合向城西的关帝庙开去。城内的老百姓开始意识出大事了。果然铜锣在大街响起：“咣、咣、咣，城中民众请到城西关帝庙集会，咣、咣、咣，城中民众请到城西关帝庙集会……”全男女老少都涌向城西关帝庙，城西四周布满了岗哨，几挺重轻型机关枪架在关帝庙前，穿着灰布军装的北洋军，个个杀气腾腾，一脸肃穆，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整齐地排列在河滩上，又一阵嘹亮的军号声吹响，在香溪河谷回荡。
一行马队呼啸而来，瞻予马首的是赵洪新营长，一身整齐戎装，十分威严，翻下马来，在卫队的护卫下走上关帝庙台阶上，站稳后的赵洪新突然高举右臂一挥，从马队中丢下十几个蠕动的麻袋，解开后把一个个五花大绑的土匪踢跪在石滩上，又一个个插上名牌，为首的那个汉子就是匪首高清道。他们口中都塞着毛巾，无法开口，只得拼命般的在石滩上翻滚。彪悍的北洋军刽子手一个个似提小鸡样把土匪提到咆哮的香溪河边，跪成一排。杀人的军号声再次响起，刽子手抽出大刀高高举起，太阳照耀下一片寒光，赵洪新又一次举起右臂，猛烈地向下一挥，白光一闪，十几颗人头瞬间滚落在鹅卵石的河滩上，身躯喷射的血柱迸溅在刽子手的脸上，十分狰狞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围观的民众中有人惊唬的昏倒在地……
此刻，榛子岭上的花屋院落中，胡二姐将收拾好的一个包袱让高民道拿着，打开后门要高民道赶紧走，不想赵常忠、赵常义两支驳壳枪顶着高民道退回院中，胡二姐拉开高民道挺着胸膛对着他们吼道：“放她走，不然就开枪打死我，看你们如何向赵洪新交差。”赵常忠、赵常义怔住了，相互茫然的对望一会，收下枪，扭开头让高民道从他俩中间走出去。
胡二姐出门相送，被赵常忠、赵常义强行拉回园中，随即关上了门，门外高民道跪哭着喊道：“二姐，保重啊……….”
杀的军号在榛子岭上震响，赵常忠、赵常义带着北洋军的一个排将装在麻袋里的胡二姐、高亮道等五个匪徒拖到村头大栗子树下，当着几百人的村民宣读枪决匪婆胡二姐及土匪高亮道的命令，一阵枪响，麻袋被射得筛子样稀烂，鲜血流淌。赵常义带人将麻袋内的尸首拖走，埋在青龙口一处深不见底的天坑里。
几日后，北洋政府湖北督军萧耀南在武昌召开中外记者招待发布会，宣告：“鄂西巨匪高清道，匪婆胡二姐等二十余匪徒因绑架日本人质一案于兴山就地伏法，政府不遗余力派遣重兵，历经年余消除匪患，山河清宴，民众安居乐业，获大总统特许嘉奖。”新闻发布会又一次引起中外轰动，北京《京报》、上海《申报》、天津《大公报》、南京《晨报》、汉口《民国日报》等报刊大篇大幅的争相报道：“鄂西巨匪”、“神农架野人”、“王昭君家乡美人”、“三峡神女………”等五花八门的新闻报道、纪实、采访等文章接连发表。日本《朝日新闻》《东京新闻》和英国《泰晤士报》等国际报刊纷纷转载报道，影响极大。
从鄂西大山通往襄阳、南阳的古驿道上，一辆双辕车正吱吱呀呀急急地前行着，有两匹战马紧贴着双辕车的前后跟着奔驰，马上骑着两个威武的北方汉子。几日后，双辕车走出绵绵不绝的大巴山，大山轮廓似一道远景的屏障，渐渐模糊。双辕车绕过襄阳古城，夜渡汉江，进入南阳盆地。秋的夕阳似已燃尽的紫色火球，慢慢地沉入南阳盆地的地平线上，秋风飒飒，吹拂着原野上庄稼地已收获的高梁叶子，哗哗作响，一群群的鸟儿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坐在双辕车上的那个标致女人，揭开罩在脸上的面纱，推开紧闭的车门，对着西沉的太阳，大口呼吸着原野上的芬香空气，紫色的余晖使她白皙的脸上镀上一片红晕，显得更加娇美，她在微风中轻柔地梳理着散乱的鬓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双眉颦蹙，遥对着水彩般的云霞若有所思。
双辕车转向前面一个飘升着炊烟的村庄驶去，车后响起赵常义粗犷铿锵有力的河南梆子：“老身家住南阳地，商城十里姜家集。那个棋盘住在路西，老爹爹一生好武艺。姜家的花枪谁不知，我无有兄来无有妹。所生我一个娇闺女。……”
【作者介绍】：赵志满，1956年12月生，湖北省兴山县高阳镇人。《兴山县志：1997年版》责任编辑。曾在兴山县建筑公司当过工人，在县地方志办公室、扶贫开发办公室、伍家岗区教育局工作过。著有《巴山浴火》、《文笔塔的故事》、《悬崖上的苦菜花》、《李文俊回乡记》等十几篇中短篇小说。
（编辑：陈斯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