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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与应城历史渊源探求(二)
2019-05-28 14:59:29   来源:今日湖北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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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屈原与汉北云梦探幽

  

  楚怀王25年,屈原将何去何从?检索中国学术界几百年来、尤其是近现代以来对屈原流放地研究的所有成果,不外乎四种:江南(湖南沅、湘流域)、汉北(郧、襄一带)、陵阳(安徽陵阳县)、汉北云梦(楚王游猎区)。此结论见诸《<楚辞>地理研究述论》一文(作者王德华,载《文学遗产》2012年第5期),此文应该说囊括了当今屈学和楚辞研究领域在地理方面所有的旧有结论和新鲜结论。后人所有的研究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四个地点展开的。截至目前,尚未闻有什么新的屈原流放地被挖掘出来。

  

  首先,江南可以排除。其次,汉北郧襄也可以排除(理由见前之所述)。再者,陵阳也基本可以排除。自清·蒋骥首倡陵阳地名说以来,已有无数的学术大师、名家著文驳斥,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现代学者陆侃如。他在文章里①提出两点铁证:其一,战国时并无“陵阳”地名,至西汉时始有。其二,安徽陵阳附近的长江的流向是自西南向东北,则“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的“南渡”二字无法成立。就连曾赞同安徽陵阳说的屈学泰斗汤炳正先生,也在文章里指摘蒋骥之说难以立脚的几处“硬伤”。(见汤炳正《屈赋新探》,齐鲁书社1984年版)综观学术界,目前除少数坚持己见的人仍认为屈原曾被东迁于安徽陵阳之外,多数学者都对此说予以否认。要么以为“陵阳”并非地名,要么承认“陵阳”是地名,但不在安徽,而是另有其地。详情可参阅周秉高所撰《<哀郢>“陵阳”研究述评》一文。(见内蒙古包头市《职大学报》2012年第1期)

  

  那么如此一来,楚怀王25年屈原被放逐于外的地点就只可能是汉北云梦。最直接的证据是屈原的作品里出现了游猎布置和游猎场景的描写。这绝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一)作品中的相关投射

  

  1、“矰弋机而在上兮,罻罗张而在下。设张辟以娱君兮,愿侧身而无所。欲儃佪以干傺兮,恐重患而离尤。欲高飞而远集兮,君罔谓汝何之?”——《楚辞·九章·惜诵》

  

  这几句中的“矰弋机”、“罻罗张”、“设张辟”都是在讲作者屈原的日常性工作——为楚王布置游猎设施,准备迎接楚王的到来,以期达到“娱君”的目的。他为自己处此卑劣之境而不得以跻身君前而郁闷不已,所以才有下面的一句:“愿侧身而无所”。关于这几句有一种传统的误解,认为作者是在以游猎事件设譬,影射朝中奸党祸害君王。从上下文义的连贯来看,似特显突兀而不通。因为“矰弋机”的前面几句都是屈原自道:“吾闻作忠而造怨兮,忽谓之过言。九折臂而成医兮,吾至今而知其信然。”前面连续出现两个“吾”字,到“矰弋机”这儿不可能一下子换了主语,所以其主语仍是“吾”。如果真有可能主语换成了朝中奸党的话,那后面的“愿侧身而无所”主语怎么又回到了屈原呢?显然,传统旧读是一种误解。

  

  2、“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悬火延起兮玄颜蒸。步及骤处兮诱骋先,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朱明承夜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楚辞·招魂》乱辞

  

  这一段是有关屈原陪同(或辅佐)楚王在云梦田猎的盛大场景的描写,大抵是没有异议的。文中的“梦”,无论哪个版本的《楚辞》注解,都一律释作“云梦”。可见云梦为楚王游猎区是历来之事。至于《招魂》一篇的作者归属问题,除东汉王逸归为宋玉所作之外,古往今来的众多大学者、权威人士差不多都认为《招魂》为屈原所作,这几乎是无需论证的事实。

  

  屈原的两篇作品中出现如此清晰而确凿的有关游猎的描写,而且还涉及到云梦。这不能不让人相信屈原的放逐与这些有关。既然前人能够根据《抽思》里的一句“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而衍生出那么多有关“汉北”的种种推理、考证来,那为什么不能凭这些游猎之事就断言屈原是被放逐到了云梦呢?——当然,这两篇作品肯定是在被放逐状态下创作的(文本中都有交待,如《招魂》:“长离殃而愁苦”)。笔者认为,赵逵夫先生的《汉北云梦与屈原被放汉北任“掌梦”之职考》一章节(见其著作《屈原与他的时代》)实乃发千古之幽微,是填补屈原研究空白的伟大考证。

  

  3、“朕幼清以廉洁兮……长离殃而愁苦。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命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巫阳焉乃下招……”——《楚辞·招魂》开头

  

  这段文字的断句、标点,是经赵逵夫先生精心推理、考证出来的,与我们常见的通行本稍稍有别。关键处是文中的“掌梦,上帝其命难从”一句,历来的种种解释都显牵强、别扭,难以通畅。他们把“掌梦”与解梦之事联系起来,并且对于巫阳向上帝回绝招魂之事以后,自己却又开始招魂的矛盾,不能自圆其说。实在是错谬不堪。赵逵夫据清人马其昶在《屈赋微》里对“掌梦”一词的解释说“梦,即篇末‘与王趋梦’之梦,谓云梦也”得到启示,认为王逸注解中所说的“掌梦之官”(见《楚辞章句·招魂》,乃是指掌管云梦泽的官吏,“掌梦”在本文中是指屈原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廓清种种迷雾,给人一个圆满而合理的解释。屈原在《招魂》开头虚拟设置的一段上帝与巫阳的对话,乃是在于表达自己失职自责之意。按,此篇是讲楚怀王在田猎中于仓卒间误射青兕(青兕为楚国灵兽,射之不祥,或以为有亡国之兆),灵魂受到极大惊吓,导致魂魄离散。屈原作为掌管云梦田猎的官吏,便有引咎自责之愧。所以在文章开头设计了巫阳对天帝之命的反驳:这是掌梦官的责任!我办不到(掌梦!上帝,其命难从)。接下来,是天帝的最后命令:你一定要卜筮楚王魂魄的去向,把他招回来。如果拖延太久,恐怕精气不再附身,再也招不回来了(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按,此篇之主旨,当是屈原在汉北云梦为受惊恐的楚怀王招生魂(非死后招魂)。

  

  关于掌梦官一职,赵逵夫参阅了《周礼》中与之相关的许多以“掌”字命名的小官的记载,认为楚国的“掌梦”即相当于中原诸侯国家的“泽虞”。《周礼·地官》:“泽虞,掌国泽之政令,为之厉禁。”把这个意思对应到屈原的身上,就是指屈原在汉北云梦负责管理游猎区的林木禽兽资源,禁止外人入内砍伐狩猎。这实实在在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芝麻小官,其实质也等于是流放。

  

  比起屈原第一次受挫(疏放于郧襄之地),这次要惨得多。但比起第三次受挫(顷襄朝时迁于江南之野)又要稍好一些,因为这个时候的屈原虽不能回郢都,但并非全无人身自由,应该还是可以出走他国的。正如清·蒋骥所言:“原(屈原)于怀王,受知有素,其来汉北,或亦谪宦于斯。非顷襄弃逐江南比。”(见《山带阁注楚辞·楚辞馀论》)按蒋骥的说法,屈原在楚顷襄王时被迁逐于江南之野,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放,不得北越大江跑回故都,也不能出走他国,所以最后只能死在湘水流域。

  

  (二)云梦的地理环境和历史地位

  

  “云梦”二字,最早见于《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沱潜既道,云梦土作乂。”(古文《尚书》写作“云土梦作乂”)这说的是上古时代的大泽云梦泽经过疏浚、河道治理以后,出现了陆地。应该是从大禹治水开始,后续又经过了一系列的疏导、治理,慢慢出现了水陆分离的地理格局。最迟在春秋中叶以前,多数地方已经成为山野、莽原、沼泽、林薄交错纵横的原始地带。

  

  关于云梦或云梦泽,古之记载极为复杂。笔者参阅了现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的文章《云梦与云梦泽》之后,大致梳理、归纳出下面几个意思:

  

  1,云梦是一个很大的范围,约相当于西起荆门、钟祥,北至京山、安陆,东到汉川、武汉,南至松滋、公安的整个江汉平原及其边缘地带。

  

  2,云梦由云梦土和云梦泽组成。土,是指云梦的陵陆部分,主要分布在汉水下游以北;泽,是指云梦的水域部分,主要分布在汉江以南、长江以北。

  

  3,云梦是春秋战国时历代楚王的游猎区,是一个包括山林、川泽、原隰多种地貌形态的原始的尚未开垦的地区。

  

  4,先秦时代典籍中提到的云梦,通常只是指云梦土——适合楚王游猎的区域,而不是云梦泽。凡是涉及到“云梦”二字的,往往离不开楚国统治者的游猎生活。

  

  关于云梦与游猎事件的对应关系,谭其骧先生还征引了几条先秦典籍的记载,兹抄录于下:

  

  1,《左传·宣公四年》载:“(斗伯比)从其母蓄于郧,……生子文焉。郧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郧子田,见之,惧而归。”(注:郧子田,是指郧国国君在云梦田猎)

  

  2,《左传·昭公三年》载:“郑伯如楚……子产乃具田备。王与田江南之梦。”(注:江南之梦,是指汉江以南的游猎地带。汉南虽为广泽,但也并非全无陆地。)

  

  3,《战国策·宋策》载:“荆有云梦,犀兕麋鹿盈之。”(这些动物全是狩猎对象)

  

  4,《战国策·楚策一》载:“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王亲引弓而射,一发而殪。”

  

  可以这么说,在先秦和秦汉时代,有关楚国云梦(或云梦泽)的记载不计其数,而多半都会涉及到游猎之事。笔者在此还可以补充两条:

  

  《战国策·楚策四》载:“(楚襄王)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

  

  又《吕氏春秋·至忠》载:“荆庄王猎于云梦,射随兕,中之。申公子培劫王而夺之……”

  

  中国历史上,有一位比较钟情于楚国云梦,并且以宏辞瑰文不遗余力地宣传、介绍云梦的文人,他就是西汉的司马相如。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写楚使对云梦泽的描述,可谓细致入微,详备周全。

  

  “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东则有蕙圃……其南则有平原广泽……其西则有涌泉清池……其北则有阴林……其上……其下……”在对云梦的各个方位作了细致的描绘之后,紧接着,也写到了楚王在此地的田猎活动:“于是乃使剸诸之伦,手格比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按谭其骧在《云梦与云梦泽》里的意思说,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是把云梦和云梦泽混为一谈了。司马氏在文章开头大肆夸耀的所谓“泽”,其实也不过还是指云梦游猎区。“《子虚赋》里的云梦,很明显依然是江汉地区战国时的楚王游猎区。”(谭其骧语)

  

  以此可见,不论如何,云梦作为战国时楚国游猎区的历史地位是无与伦比、不可替代的。那么屈原既然职掌游猎之事,则必在楚国云梦无疑矣。然而这么大一块面积,也不见得处处可以田猎(尤其南部多水域),它有没有一个相对集中的核心区域呢?是有的。那就是谭其骧和石泉(见其《古云梦泽研究》)两位先生都提到的“云杜”这个地名。

  

  云杜是汉晋时代在这一带设置的一个县;云杜又叫云土,据说古汉语里“杜”与“土”通。其实云杜地名的含义就是指“云梦土”。石泉先生说得更彻底一些,他说“云杜”即是“郧国之土”,因为“云”是“郧”的同音假借,另外“云梦”二字实指郧国之梦。(见《石泉文集·古云梦泽研究》)。他们认为,汉晋时的云杜县,当是云梦游猎区的中心地带,或者核心腹地。谭其骧说:“云杜县,治所在今京山县,辖境跨汉水南北两岸,东至今云梦县,南至沔阳。”又说:“云杜县在今京山、天门一带。”看样子,他并没有完整而准确地描述出这个游猎区的核心地带。既然“云杜”是指郧国之土地,那应该还包括:今之安陆、应城、汉川等处。再结合赵逵夫先生在《汉北云梦》一章里对这个游猎区的圈定,笔者认为,谭其骧所言之云杜的范围与赵逵夫所言之“汉北云梦”大致重叠,基本上吻合。具体地说起来,应该是如下几个县市地盘的合集:钟祥、京山、天门、应城、安陆、云梦、汉川。作为游猎场所,集中于汉水一边(即北部)应该是比较合乎情理的,而不可能同时跨汉水两岸,所以笔者认为,这个游猎的核心地带应该不包括汉水以南的沔阳、潜江等地。赵逵夫先生一再强调,是汉北之云梦,是有道理的。

  

  如此算起来,这个游猎区的核心地带起码有方圆几百里,也是一个不小的范围,算得上是域中之域,精华中的精华了。那么屈原任掌梦官,该驻扎于何处呢?赵逵夫先生对这个问题没有做过多的分析、探讨,只是作了一个简单的推测,而且其所说前后不符。在《屈骚探幽》中《关于汉北的地望》一节,他说屈原当驻于新市(今京山县宋河镇)和蒲骚(今应城市西北)一带。在《屈原与他的时代》中《“招魂”与“掌梦”之官》一节,他说屈原居于春秋时郧地之云梦城(今云梦县)。笔者按,蒲骚与云梦城在春秋时都属郧国,是两个十分相近的位置,则赵逵夫所言,屈原在云梦游猎区的落脚地,当在今之应城市与云梦县一带。如果再精确一点,笔者认为,屈原应当居住于蒲骚,有理由数端,兹列举于下:

  

  1,蒲骚是核心游猎区的门户位置,屈原应当驻扎于此。汉北云梦之地(即前面所圈定的那七个县市地盘)虽为“云梦土”,以陵陆为主,但仍不乏小部分泽薮水域交错穿插其间。又因为西部成陆较早,东部相对迟缓,地势西高东低,所以一些残存的沼泽湖泊均被挤压于东部一带。这就造成了西北部为山地、丘陵(钟祥、京山、安陆),东南部为沼泽、草莽地带(应城、云梦、汉川)的地理格局。蒲骚正处在中间过渡地带,很显然,楚王游猎的车马是要往西北边去的,门户设在蒲骚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2,蒲骚是云梦核心游猎区中较早得到开垦开发而成为聚落、都邑的地点之一。据谭其骧《云梦与云梦泽》交待,云梦范围内,并非全都是原始的荒野之地,里面还分布着一些已经被开垦、开发的耕地聚落和都邑。经考古发现并见诸史料记载的地名有:轸、郧、蒲骚、州、权、那处等等。屈原担任掌梦官,其职权虽然至微,但也绝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赵逵夫在考证“泽虞”(掌梦官即类式泽虞)一职时指出,这个“小官下面,如《左传·昭七年》无芋所说会有一些供驱使的奴隶……以承‘百事’。”这也就是说,起码手下还有一帮人。屈原做掌梦官,不可能置身于荒山野岭,其势必会有一个简单的简陋的“行署”。而蒲骚这个小小的都邑正好可作为他的行署所在地(其他几个地方属于春秋时子爵的诸候国城邦,不适合)。

  

  3,屈原选择落脚于蒲骚,还有更深一层的个人方面的考量,他居住于此,兼有对其先祖缅怀和致敬之意。《左传》上记载的“武王伐随卒于樠木”以及“屈瑕败郧师于蒲骚”,屈原的两位先祖都曾在蒲骚之地上留下足迹、洒下汗水,与蒲骚有着莫大的渊源。(关于这一点的论述,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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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见《陆侃如古典文学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260—261页。



【作者:杨建平,应城市作协。】


(编辑:陈斯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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