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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年豆面印花一声叹息
2018-07-11 11:17:15   来源:今日湖北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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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翟立华   苏有郎

7月下旬,阴雨绵绵,给即将进入大暑的天气带来一丝凉爽。沙河城镇,一所小院安静地坐落在村子中央,两扇古朴的院门打开着,头顶上是一架紫葡萄,往里走,堂屋门两侧,柿子树、核桃树,累累果实压枝低。73岁的豆面印花传承人胡二黑,撩着门帘把我们让进屋里。

知道我们来采访豆面印花,胡二黑从衣柜顶层小心翼翼地托出一个包袱。沉甸甸的包袱四角对折,随着老人一个角一个角地打开,几卷靛蓝色的布匹带着一股久远的年代气息呈现在我们眼前。他一一指给我们看,“凤回头”“麒麟送子”“鱼拱莲”“狮子滚绣球”“小猫”……

眼前这些就是2006年被河北省命名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沙河城镇豆面印花了。看着古老的寓意美好的花型,一缕怀旧的情愫在心底渐渐滋生。布卷缓缓打开,古朴如水墨渲染的中国画卷般在老人的手底下流泻开来,靛蓝的底深沉古朴,洁白的花宁静素雅,栩栩如生的旧时生活就这样落进了眼里,钻进了心里。

“当年我们全兴号染的布能做衣服、被面、门帘,是方圆百十里婚嫁用品的首选染坊。”提起豆面印花的辉煌,那一刻胡二黑沧桑的手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布匹,像是爱抚孩提时的儿子,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温情,“现在啊,没人用了,豆面印花已经成历史了,唉!”老人那一声轻叹拨动着在场人的心弦,隐隐发颤。

远道而来的豆面印花

大概是400年前,明朝末年,胡二黑的先祖做生意来到杭州,他被苏杭美景折服的同时,也为这南国的染布技术叹服。走在大街上,女子的衣服五彩缤纷,乱花迷眼,煞是好看,就连临街店铺的门帘也织染的花色纷繁,异常漂亮。对比老家布匹单调的颜色,他对这里的织染技术很是艳羡。他还注意到,杭州那些挂在门楣上的花门帘,显然都洗过很多遍了,但是不像家乡织染的花布一着水就掉色、晕染。这里的门帘虽已老旧,但花型却清晰可辨。生意人的眼里到处都有商机,这一发现让他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学习杭州的染布技术,回老家开染坊去!

胡二黑的先祖带着杭州的豆面印花技术回到沙河城,在北街开了一间“全兴号”染坊,自此,沙河城方圆百里的姑娘就有了福气,成亲的嫁妆再不是一码红色了,她们的喜服在全兴号染成团花牡丹,被面染成麒麟送子,门帘染成干枝梅花。不得不佩服胡家先祖的商业眼光,只不掉色这一点就让全兴号常年顾客盈门、财源广进。

当年,全兴号兴盛到什么程度呢?胡二黑笑的很自豪,在沙河城三十里以内,不管到了哪家铺子打上条子盖上全兴号的印章,东西就可以直接拿走,过年过节了,店铺伙计带着条子去全兴号结账就行,这也能看出来全兴号在做生意上的信誉是很高的。全兴号也给老胡家挣下了偌大的家业,胡二黑老人指着当年全兴号的地方说:“前面是全兴号染坊,后面那一溜三进院落都是我们家的产业,那在当时也是富甲一方的。”

秘而不宣的家传技术

时光荏苒,三个多世纪如白驹过隙。少年时期的胡大黑和胡二黑兄弟俩上完高小就在家里帮助爷爷和父亲打理家族生意。三百多年来,老胡家的豆面印花技术羡煞了多少旁人,怎奈是老胡家对豆面印花染布技术秘而不宣,就是自己家里的孩子也只传男不传女。也并不是每个胡家的男丁都能学此技术,祖上会在子孙中挑选精干诚实的孩子加以培养,最后把秘方传给他。但是为了让子孙们都能衣食无忧,几百年来,他们分家不分买卖,因此,胡家的子孙都在全兴号做工,没人都可以从豆面印花上分一杯羹。

在1944年出生的胡二黑记忆里,小时候,满大街晾晒的都是他们家染的布,一匹匹五颜六色,这种画面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年,那些布在他的梦里飘啊飘……

20岁的时候,胡二黑接过父辈手里的豆面印花秘方,日子里便有了颜色。豆面印花的主要原料是本地产的优质黄豆和绿豆,按比例用小磨磨制成豆面粉,添加太行山烧制的优质石灰,在手工老粗布上印制雕版图案,达到丝绸印花的效果。制作土靛有一套非常繁琐的工艺流程,他和哥哥把收来的洋槐叶子放到院子里的圆池子里沤,沤够40个小时后把叶子捞出来用榔头捶打,淋出的汁液就是染黑蓝布和毛蓝布的土靛。橡壳沤泡后染黑布,槐子熬水后用于染绿军装布,红土浸泡后用于染紫花布。这可是妥妥的纯绿色环保染料啊!

“早些年没有印画版,祖上都是用绳儿捆出花型,再下缸染。后来,自己开始学制版,用画版做出的花型比捆的花型均匀,也快多了”胡二黑老人说。六层麻头纸,铺一层纸刷一层桐油,晾干后,在版上刻上各种花型,这种版不怕淋雨不怕晒,能用两三年。把画版放在布匹上,在镂空的地方抹上豆面,豆面晒干后就可以下缸染色了。胡二黑笑了,他说这些可都是豆面印花的核心秘密,以前是“打死我也不说”的,现在都成了过去式了,索性把豆面印花技术的流程也给我们讲了一遍。

他接到顾客的生意后,要先把布匹摆洗一遍,把布上的浆面清洗掉。晾晒干的布匹上印花,再晾干后下缸染布,染好的布要再摆洗一次去掉浮色,最后是刮掉豆面,这单生意就算是完成了,过程一般是两天左右。

染布中最难的莫过于做燃料水了,染料水做不好布是染不上色的。在一染缸水里放进土靛后用棍子开始搅拌,过程中放碱和石灰,到什么时候染料水就能用了?这个火候很难把握,祖辈留下的经验是嘴尝、眼看。所谓嘴尝,就是所有的主辅料都放进缸里搅拌均匀后,让它自行发酵,什么时候点一指头染料水放嘴里一尝,由咸变甜了,大致就可以了。

光这一点还不行,还要眼看。不停的搅拌染料水,搅到啥程度?“啥时候染缸中间聚起了一个人头那么大的泡沫,就可以了,接下来缸里的水会慢慢变色,等吹开泡沫看水变黄了,这时候布匹就下缸吧,保证没问题。”老人沉浸在回忆中。他说由于土靛的制作繁琐,原材料还不好存放,上世纪50年代的时候有了进口的染料,便替代了土靛,制版也由自己动手改成去山东枣强定制。这些改进精简了豆面印花技术的工艺,他们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去接单。

豆面印花在当地还流传着一个故事,日本进中国的时候,有一个日本商人相中了老胡家的豆面印花技术,他出1000块大洋要买这技术,胡二黑的爷爷胡道平断然拒绝,给豆面印花加持了一股凛然的民族大义。“抗日战争的时候,我们全兴号给八路军染过军装,那时日本军队就驻扎在沙河,我们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地下抗日啊!”胡二黑很自豪。

古老的豆面印花不仅兴盛了老胡家的家道,也影响了一方百姓的记忆。提起当年的豆面印花,沙河城镇的老人都慨叹全兴号的当年的兴盛。


即将消失的豆面印花

上世纪包产到户后,中断了数年的全兴号又开张营业了。被黑蓝灰三种颜色贫乏了多少年的人们审美极度疲劳,急切地渴望有新鲜颜色充实开始富足的生活。胡二黑又忙碌了起来。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抱着一卷卷的粗布聚拢到全兴号,他们不再要单一的红花,他们要一朵红花配上绿叶和黄色的花蕊。这更要技术含量了,套版印花,一点点失误布就印废了,胡二黑和哥哥胡大黑为全兴号的再次兴盛而兴奋着,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开发豆面印花新技术上,财富也滚滚而来。

“当时染一尺布一块钱,一天我和我哥能染十几丈布,那会儿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呢!”胡二黑眼里都是笑容,感染着我们也为当年的全兴号而喝彩。接下来,老人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他低头抻了一下衣角说:“没几年,全兴号就关门了。”正在这时,胡二黑的妻子从外面回来了,她看到我们后牵强地笑了一下便对胡二黑说:“又来记者了?还叨叨这个,有什么用?大报小报都来了多少,管用吗?”胡二黑叹了口气对我们说:“豆面印花从2006年被省里命名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来,中央电视台就来采访过,天津的记者、石家庄的记者、邯郸的记者都来过,报道完了就没了动静,作为省级非遗的传承人,我们至今连传承费都没有见过,所以老伴儿对来采访的记者很是排斥。”

采访在胡二黑老伴儿的阻挠下中断了,她就一句话:“不说这个了,说了也没用,你们就别再叨叨我们了。”不管我们怎么劝说,老人家就是不让再提豆面印花,胡二黑也说:“就这样吧,其实说的再多也没啥意思,天不好,你们早些走吧。”采访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但是我隐隐地感觉到胡二黑还有一肚子话想说。

北街村的支书闻讯赶来,在我们的共同开导下,老伴儿叹了口气说:“为了传承豆面印花,我们费了多大劲啊!”胡二黑的脸上也是神色戚戚,我们一再的恳求,他开始继续刚才的话题。

随着改革的开放,大批的洋布席卷了市场,一时间花红柳绿的的确良、涤卡、哔叽把豆面印花挤出了市场,豆面印花没落了!靠祖业难以维持生计,胡二黑和哥哥被沙河市服装厂聘请去染线,染好的线送到邢台市织染厂织成布,然后回到沙河市服装厂做成成衣出口外销。身在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祖传的豆面印花技术,在参观邢台市织染厂的时候,胡二黑被机械化的先进吸引了,他想有朝一日要豆面印花也机械化,重新光大起来。

服装厂不出口后,胡二黑回家了,他一边找机会让豆面印花东山再起,一边利用自己的织染技术找活干。他试着把洗的发白的旧牛仔裤重新染色,然后骑上自行车到各村去收活,染好后再挨家给顾客送去。逐渐的,人们把穿旧的牛仔裤顺手就扔了,胡二黑又失业了,一种深深的无奈弥漫在他心头。

时刻想这让豆面印花卷土重来的胡二黑觉得迎来了机遇,1988年,豆面印花技术应邀参加日本的一个展销会,和沙河豆面印花一块去日本参展的还有唐山一家豆面印花产品。但是这次展出完之后并没有给豆面印花带来太大的机会。为了给自己的祖业寻找出路,他到各地去拜访探寻,看能不能以工艺品的方式把豆面印花推广出去。西双版纳的民族服装启发了他,他回到家后印制出一批古色古香的花布,做成带长穗子的挎包和围裙放到各大景区,满心指望着能有所收获的胡二黑再次失望了,这些产品一件没卖出去。

“自从我们家的豆面印花成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俺们高兴啊,这是俺家祖传手艺的荣耀,听说传承人还有传承费呢,把俺高兴坏了,可是到现在,十几年了俺们连一分钱也没见过,俺找这个找那个的,没用啊,一说起这个心里就凉,这是俺家的豆面印花啊,为啥该给俺的不给俺们?不说了不说了!”胡二黑的老伴儿再次打断我们,她的表情愤懑而无奈。

“2009年的时候,参加石家庄一个展览会,我带着豆面印花技术去参展,那时候唐山那家就没有了,估计是失传了”胡二黑眼里充满了落寞。豆面印花传到他这代何尝不是到了失传的边缘?没有了实用价值的技术不再保密,求着也没人学了,两个儿子一个开起了超市,一个干起了牙医,豆面印花技术将后继无人。“我努力了,也尽力了,三年前我哥哥去世,会豆面印花技术的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老了,如果我没了,豆面印花就真的失传了,豆面印花是我家的,也是大家的,这是民族瑰宝啊,我不想这门技术在我手里丢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呐?”我们相对无言,久久地坐在葡萄架下。

一声闷雷后,下起雨来。老人坐在那里如同一座无助的雕像,他发出的每一声叹息都如同滚滚的闷雷,敲击着在场每一位的心灵。老伴儿推了推他,把他拽了起来,在雨中,两位老人蹒跚着,向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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