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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画里访南浔
2019-05-05 17:22:16   来源:今日湖北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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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任蒙

  

  一

  

  走进南浔,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幅幅淡抹浓泼的水墨画中。

  

  河流,拱桥,船篷,垂柳,还有沿着小河排列的粉墙黛瓦的徽式民居。

  

  这里,每一条河流都有成行的垂柳,都有弯弯的拱桥,每一条河流都是一道古典画廊。

  

  拱桥是水乡诱人的景观。南浔镇里的河流相互交织,号称“三步一拱,五步一桥”。

  

  高高的拱桥倒映在河水里,水中的“半个圆”与空中的“半个圆”相对接,丝毫不差,天衣无缝,合成一个个规范的环形。在一定的距离,摄影家发现了这种构图,许多游客也发现了这种构图。特别是在黄亮炽热的灯火中,这种水映拱桥的画面更使水乡小镇如诗如幻。

  

  河沿之上,风格大体一致的民房高低错落,但显得“秩序井然”。一道道“凸”字形的白色封火山墙,将坡形屋顶间隔开来,并且与青色的屋瓦相互衬映,显示出丰富的水墨色质,极具丹青美感。

  

  南浔徽派建筑的廊檐下,都有券洞墙门,不但有利于邻里相通,而且看上去层次分明。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有石阶河埠,埠头若有女子蹲在水边浣洗,那更是当今难得一见的经典画面。

  

  说不清小镇有多少道这样的河流,也说不清河水上分布着多少座这样的拱桥,更说不清小镇有多少户河边人家。

  

  小小游船在南浔的河道里缓缓穿行,不时穿过河上的拱桥,前方总有翠绿的柳丝在等待着我们。伴着轻轻的欸乃之声,我们的船篷被这种灵秀的枝叶轻拂着一路穿行,我却仿佛感觉出柳丝在轻拂我们的头顶。

  

  在过去的旅途中,我也曾经多次经历过这种泛舟小河的游乐,但我总觉得那只是一种旅游项目的开发,似乎是人为的游戏。而在南浔的游船上,微微晃动的船舱前面,是不断向后退去的拱桥人家和那些垂在河水上的青青柳色,这场景使我突然生发出感动。

  

  ——这里披着大红绸布的渡船,也只是为了满足游客的兴味,但乌篷船毕竟曾经是南浔最重要的交通工具,甚至包括整个小镇,都是水乡人将长橹探进水里年复一年摇出来的。当年,他们是一种艰辛的劳作,而我们今天则是快乐的体验。

  

  你甚至可以认为,人们见到的水乡国画,都是画家们蹲在南浔的某座桥头或路边凉亭里勾画出来的。

  


  二

  

  在高大的厅堂里,在狭窄而深邃的过道中,流水般涌进的游人混杂成堆,导游们已经分不出各自的团队了,只有她们的扩音装置在重复着同样的解说。

  

  不少地方,周末 的旅游景点都是这般嘈杂的景象。然而,只要稍稍安下心来,就不难感受到一个世纪之前,财富给这片水乡带来的荣耀和时尚,给这里的高门大户带来的尊贵、阔绰和宁静。

  

  南浔镇上的豪门宅院,虽然没有山西平遥的乔家大院那般巍峨,也没有宽厚而坚实的城墙,但其精致工巧却少有堪比。在幽深的天井,在青石铺垫的过道,到处都可以看到保存完好的砖雕,上面刻着人物、动物和形形色色的花卉,穿镂打磨,一丝不苟,可谓精雕细刻。

  

  屋檐露出的大梁“牛腿”,也是极尽雕工,或寿星与孩童于树丛中快乐对语,或佛像乘坐于猛狮身上在空中翱翔,人物的生动憨态跃然其上。至于一些门扇和窗棂的雕刻,更称得上各呈其绝,尤其是藏书楼上以篆书文字图案雕刻的窗棂,犹如一组通透的金石印章,格外典雅。

  

  雕梁画栋,当然是这里豪门建筑的特点,但仅仅用描绘中国传统建筑的这类词汇来体现南浔的古典建筑,是远远不够的。

  

  兴起于近代的南浔豪宅,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西洋建筑的影响,有的干脆是西洋建筑的“仿制品”。比如张石铭旧居中,藏有一座宽敞的舞厅,清水红砖构出拱券门窗,全为百叶门窗,二楼阳台挑出大门,构成华盖式门楼,门廊外竖立着两根八角形的廊柱,阳台上安装的是半圆铁花扶栏,呈现出鲜明的法式建筑风格。舞厅内配有西式壁炉,嵌入墙体之中,顶部以石膏天花吊顶,并且安装着欧式水晶吊灯,地上镶嵌的是从法国进口的绘画彩砖。

  

  这座全盘西化的舞厅,由于被包围在张氏老宅高大的观音兜山墙和马头墙下面,深藏不露,所以更加让人感到惊讶。

  

  在张石铭旧居第三进的中式阁楼上,安装着几方雕花玻璃,如果不是导游提醒大家抬头细看,游人很可能将其忽略。这种蓝晶刻花玻璃,是当年专门在法国定制的,据说法国学者从他们的旧档里查到了张氏定制这批玻璃的原始资料,因为其材质和工艺要求极高,每块玻璃的造价高达一两黄金。

  

  无论导游将你带到哪里,她们的嘴从未停歇过,但我相信不少游人并没有留意这是哪家哪家的豪宅,这是哪家哪家的园林,他们不问这些,陶醉的只是眼前的景致。有些女孩儿更是手机未曾关过,一路上都在忘情地自拍。

  

  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假山异石,都被一簇簇翠色掩映着。眼前还有大片大片的荷叶,青翠密集,几乎看不到伞叶下的塘水,而对面还隐现出白色的屋墙和飞翘的亭角。

  

  ——显然,这又是游人留影的好角度。

  


  三

  

  南浔自南宋淳祐末年建镇至今,已有七百六十多年历史,前些年才升格为县级行政区,隶属于浙江湖州市,小镇成为新的行政区首府,也可以将其理解为一座“县城”,全区人口五十余万。

  

  据当地干部介绍,在南浔区所辖的大约七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分布着一千多条长长短短的河流,总长达到一千六百多公里。河道如此密集,犹如一张细密的渔网,它们是怎样的纵横交织?我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纵横交错的水渠构成了江南水乡,水乡孕育的不仅是这里的风物,还有这里的人物。

  

  江南自古就是人文荟萃之地,而南浔更是出尽了人物。宋代以来,这里出了四十一名进士,“九里三阁老,十里两尚书”,是对南浔地灵人杰的生动描绘。

  

  在参观他们的“人物长廊”时,陪同我们的干部介绍,那里共展出了八十多个南浔名人的事迹。接着,区档案馆赠送我们一册《图说南浔名人》,收录名人六十人,显然更严格一些。十余年前过世的报告文学作家徐迟,生前已经借助他那篇《哥德巴赫猜想》蜚声全国,他是南浔人。但直到这次我来到南浔,才知道他的父亲徐一冰是创办过中国第一所女子体操学校的体育教育家,其弟徐舜寿是在五十年代主持创建我国第一个飞机设计室的著名航空工业专家,堪称一门三杰,父子三人都在六十人名录之中。

  

  我曾经说过,一个地方最值得骄傲的是人物,能够孕育人物的地方肯定属于“风水宝地”。

  

  说到南浔的豪门,南浔人首先推崇的是沈万三,全国许多地方对这个历史人物都不陌生。儿时,村人就对我讲起过他,说南京城就是他出钱修成的,不知道是什么时代,但他是哪里人倒很肯定,就是我们那座县城的。因为那时我已经零零星星地看过一些书,所以“姑妄听之”。县城虽小,但在乡民心目中已经很大了。一个故去了几百年的财富传奇,在远隔他几千里的穷乡,也能够“大”到这份上,足见其是怎样富可敌国了。

  

  沈万三早年随父辈外迁他乡,后来成为江南第一豪富,其“资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的业绩,都不是在南浔创造的,但他“躬耕起家”的创业精神给南浔的后人树立了榜样,于是便有了几百年之后的丝稠行小学徒靠“一把尺”量出南浔头号家业的商人刘镛。

  

  湖州的桑蚕养殖,可以追溯到四千七百多年以前,而南浔的辑里村,又是湖州蚕丝业的代表性产地,被称作“湖丝之源”。时序进入近代,上海开埠给南浔桑蚕养殖带来重大机遇,1847年,“辑里丝”在上海蚕丝出口贸易的总额中占到百分之六十三的比重。同时,一个以丝绸贸易为主要经营项目的南浔商群,也迅速暴发起来。

  

  “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是人们对南浔近代财富代表群体的总称和财富源头的高度概括。一只“金狗”的资产必须在百万以上,一头“大象”却必须达到千万以上,而南浔首富刘镛的资产拥有四千多万。

  

  一道又一道迂回曲折的河流,并没有局限他们的经营,更没有局限他们的思维,他们的脚步随着他们的目光,通过沟渠,通过运河,通过大海,与东洋和西洋连接了起来。然而,他们不像当今的某些“款爷”,远走他乡拼搏成功之后,基本上都是落脚在大城市,不会将巨额财富转移到故乡,顶多是给自己的穷乡僻壤捐资修一段儿山道,或者盖几间校舍。

  

  当年南浔的巨贾将他们的宅院,把他们娱乐的舞厅,把近在上海和远至巴黎的摩登与时尚,也搬回了这片水乡,甚至他们还在故里留下了巨量藏书,包括一架又一架保存完好的印书刻板,使今日南浔拥有了一处印刷博物馆。

  

  如今许多人崇拜这种财富,而当年的财富,崇拜的却是社会声望。你稍加留心,就会发现许多近代以来的名人在南浔的豪门和廊柱上留有墨迹,除了孙中山、张骞、康有为、徐世昌、陈立夫等这些政界或知识界顶级的名人,也有溥仪的书法,镌刻于九龙金匾上,高悬在嘉业藏书楼的正厅,其字工整遒劲,显然不是六岁以内的孩子所能为的,那么,六岁以后的溥仪已经是废帝了,哪来“皇帝所赐”?在张氏老宅的“懿德堂”内,一对大柱上金底漆字刻着一副对联:“罗浮括苍神仙所宅;图书金石作述之林”,导游讲解了此联内容,不提作者,便带着大家走出大堂。我颇为纳闷,细辨下联左侧似有“孝胥”两字的落款,笔划不大清晰,追问导游,果为郑孝胥所书。郑孝胥以满清遗老自居,一生都在致力于清室复辟,后曾追随溥仪做过伪满国务总理大臣,政治品格污迹斑斑。由此可以看出,当年的南浔商贾就像他们对待自己的商务一样,他们的社会交往也是务实的。

  

  他们给故乡留下了财富,也留下了文化。

  


  四

  

  作为江南的鱼米之乡,京杭大运河贯通南浔,还有密集如血管的河流,使这片土地有了比别处更为灵敏的神经触感,更能够把握时机,更能够领风气之先。

  

  南浔兴起在近代,其财富来自于近代,其灿若星群的众多人物,也大多出在近代。

  

  清末民初的中国,社会急剧动荡,到处乱象丛生。在这种大变局、大混乱的年代,南浔商人没有去招兵买马,争做乱世枭雄,而是运用水乡近海的地利,运用被列强以坚船利炮强行撞开的国门,镇定从容地把他们的产业做到了上海、汉口、广州等各大商埠,做到了大洋之外,实现了惊人的财富积累。

  

  他们在故里小镇留下的豪宅,留下的园林,留下的水乡美景,虽然早已不属于他们或他们的子孙,但小镇如今所拥有的水墨风情,所拥有的旅游资源,所拥有的让南浔人津津乐道的往事话题,却与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作者简介】:任蒙,著名作家、文化学者、书法家,湖北广水人,1955年5月出生。出版有诗歌、散文、杂文、文艺理论等专集22部,获首届'全国孙犁散文奖'唯一大奖、冰心散文奖,入围首届郭沫若散文奖,多次列入全国优秀散文年度排行榜。已经出版有研究和评介任蒙的专集5部。

  

  


(编辑:陈斯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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