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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鲁老
2019-05-10 22:26:42   来源:今日湖北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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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翠萍


夏日,我喜欢在校园乐学广场散步。广场北边是医学综合楼,解剖室在这栋楼。散步经过这儿,我时常会想起鲁老。


鲁老,名鲁鋆,黄埔十期学员,参加过8.13上海抗战,南京沦陷后随国民政府去了重庆,在重庆期间为我党的地下工作作出过贡献。新中国成立后他先在武汉工作,后回家乡孝感,办过报纸,当过工人,退休后潜心撰写文史资料。老先生秉承黄埔精神,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八十多岁的高龄不顾家人的反对,依然立下遗嘱,嘱死后将遗体捐赠我校做医学解剖之用。在办理协议公证等相关手续的过程中,我和鲁老结成了忘年交。


我曾不止一次疑惑地问过鲁老:“鲁老,您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您女儿他们也不太支持啊?”鲁老认真地严肃地固执地说:“咦!不管他们,他们懂什么?!黄埔学子理应承中山先生天下“为公之”理想,为大众谋幸福。我们每一个黄埔人都要对国家有所贡献,我为了黄埔精神,为了黄埔荣誉!”


90高龄的老人说这话的神情,让人感觉他就站在青天白日旗下宣誓,又仿佛在听中山先生的演讲。以我肤浅的阅历,黄埔精神于我是空洞苍白的概念,于鲁老则是激情燃烧的青春年华。那是灾难深重的民族一代人的责任和担当,是火热的爱国情怀。所以鲁老说这些绝不矫情,黄埔精神是他青春的记忆,更是他们这一代人报效祖国的集结号。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淀为我们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于是不再问这个问题,我盼望他长寿,毕竟,黄埔人不多了。


医嘱达成后,鲁老把我们学校当成了他的组织,他仿佛有了归属感。他会经常拄着拐杖溜达来校园,每来必到我办公室小坐。我忙他便看报,我闲便和他说话。每次,他都会送些书给我,每次送书,他都会认真讲明该书的来源,并再三嘱咐:你一定要看,这书如何难得如何珍贵。老人家甚至把他看过文章的书页折叠起来,说是为了我翻看方便。有些书,他还在重要文章的重要文段做了记号,再三嘱咐我仔细阅读。有时候,看我不忙,老人家还会把书中他感兴趣的片段朗读给我听。有时他会拿起书摇头晃脑地朗读他自己的诗作,那陶醉的样子就像一个受到表扬的学生。我常常被老先生的这份率真和执着感动。十多年下来,他送的书已经摆满书柜的两隔。惭愧的是,除了他自己的文章,鲁老送的书我大多没读,或者没用心读。我让老先生自己收藏这些书,别都送了人。他却说:“子孙们都不读书,这些书就送给读书之人吧。”我听了愈发惭愧。


老先生是孝感诗词曲赋协会的会员,他还通过在比利时的好友、比利时图尔耐市心照汉语学校董事长胡心鼎先生把协会的刊物《诗词曲赋》介绍到比利时的汉学爱好者。记得一个冬天,鲁老兴奋地到我办公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孝感的刊物《诗词曲赋》被比利时皇家图书馆收藏咧!”鲁老说话一向中气十足,精神抖擞,绝不象一个90多岁的老人。老人家还拿出友人寄来的比利时皇家读书馆收藏《诗词曲赋》的现场的照片。说起这些,鲁老开心自豪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


我其实更愿意和鲁老聊天。端午重阳中秋春节我会去他那里小坐。老人家住的屋子是父母生前留下的,该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吧?房子自然是破旧阴暗潮湿,问及老人为什么不搬家?鲁老说:几十年来,海外的包括台湾的同学同事好友都知道这地址,信件都是寄到这老屋,换了地方怕再也联系不上他们了。说到这,老人家总盼望着有生之年台湾能回归大陆一统,那时他也能会会老朋友。


鲁老屋前的院子种着一株腊梅,我喜欢坐在腊梅树下听他讲过去的事。鲁老健谈,记忆力惊人,说话绝不重复啰嗦,话匣子打开,就能引领我穿越到久远的时代。他最热衷的话题是淞沪抗战,有时也说些陪都重庆的事 ,然后是海峡两岸,最后是痛批陈水扁。我热衷问些关于我们这个城市的旧事,古城墙、古澴河,文昌阁、某一条老街奇怪名称的由来。

我记得有一次聊到古澴河,我忽然对“挑水街”这个街名产生了兴趣,就刨根问底问起名称的由来。鲁老于是娓娓地将些古城旧事道来:


原来,位于小东门外的挑水街源于旧时孝感古城的一个职业。解放前,澴河流淌的还是清泠泠的水, 城里城外的人洗衣洗菜喝水出行全靠这条河。城里人生活用水得出小东门,走过一条街来到河边码头挑水,久而久之,就有了挑水这个职业。“挑水夫”从环河取了水,扁担担着,走过这约莫一里的石板街,走进小东门,来到解放街,再拐进北正街,这就算真正进了城。城里的人纷纷拿着桶来到街上,从挑夫这里买水,于是小东门外通向环河的这条石板街就顺理成章地叫作“挑水街”了。这仿佛是一个久远古老的故事,其实也不过五六十年的光景。


每每听鲁老绘声绘色的讲述,我在他的对面,如同走进博物馆,如同翻阅历史典籍。历史的意义不仅在于丰富我们的记忆、引领我们找回生命的根,更在于启示当下:我们怎样才能从浮躁喧闹中安静下来,理性从容地生活。鲁老如我,正是这样一部史书。


鲁老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依然健朗,依然每隔差不多两周时间来我办公室小坐,依然会带两本文史书籍来,依然闲聊旧事谈谈时势。但每次总是要问我:刘主任,我身后事的安排校方不会反悔吧?我回答他:那哪能啊,都有协议的。老人似乎总不放心,有一次还专门找文书把十年前的协议及公证书从档案室找出来反复看、复印、装订,如此心满意足微笑着走了。待到下次来依然还问:学校合并改组了,我的事不会变吧?我答:不会的,您老甭管这些,您只管好好活着。您至少还活十年,到一百岁,那是我正好退休——鲁老于是满意地孩子似地笑了。


我不学医,我是真心不愿意亲自送他进医学解剖室的,我是真心愿意鲁老活到一百岁,但他终于没能活到100岁。三年前的一个夏天,炎热,我接到鲁老住院的消息,待我赶到医院时,他已经不能进食不能说话,亲属说他已经不认得人了。我走进病床,看他紧闭双眼,呼吸急促,胸腔快速起伏。我握着老人的手,靠近他的耳边大声说:鲁老,我是小刘,我来看您----话音未落,我看到老人的面部身体猛地挣扎了一下,同时我的手也被他紧紧地拽住了。他嘴唇颤动,仿佛想说什么,但终于说不出来。我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便说:鲁老,您放心,您的身后事不会变的----听到这,鲁老紧拽住我的手松软了,面部表情也松下来,呼吸也平缓了许多。我知道他只是不能说话,心里明白着呢。


我盯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鲁老,深感生命的无常。曾经铮铮的黄埔战将,在生命的终点竟是这样的虚弱渺小无助。我不愿意太沉重,我希望鲁老走得轻松,我故作轻松地说:鲁老,您会没事的,咱是黄埔军校的,经历过多少炮火,这点病算啥?过两天就好了,您一定得活100岁,张学良先生不是活了100岁?宋美龄女士不也活了104岁吗?您要向他们学习!我还等着为您祝寿呢!我不知道他能听到多少,但我看到他的脸平静了许多。


鲁老到底没能活到100岁,2016年9月20 日,鲁鋆老人在女儿家中辞世,享年96岁。

按生前遗嘱:丧事从简,没有葬礼,没有追悼会,没有新闻记者——他就这么悄悄地走了。去世第二天,他的遗体被运往学校医学解剖室。


如今,护送他遗体和在实验室迎接他遗体的一批医学生已经毕业工作在全国各地医疗机构。他们在解剖研究鲁老遗体时掌握了知识技术,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领悟到了“黄埔精神”。


鲁老永垂不朽!黄埔精神永存!



【作者介绍】:刘翠萍,湖北职业技术学院。


(编辑:陈斯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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