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顾：减税降费持续加码
自2015年实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来，减税降费成为财政工作的重点之一。
2016年1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二次会议，研究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方案。其中的重点工作是“三去一降一补”——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五大任务。
2016年5月1日起，我国在建筑、房地产、金融和生活服务四大行业全面推开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试点。因此，2016年减税降费超过5000亿元，成为本届政府成立以来力度最大的一次减税行动。
2017年减税降费超万亿元。在落实减税政策方面，通过“营改增”共减税9186亿元，比2016年增加3450亿元；小型微利企业所得税减半征收政策共减税454亿元；提高科技型中小企业研发费用税前加计扣除比例等税收优惠政策合计减税200多亿元。
在降费方面，取消、停征或减免43项中央行政事业性收费，降低7项收费标准。取消和减免5项政府性基金，降低2项征收标准。取消工业企业结构调整专项资金。出台阶段性降低失业保险费率、清理规范经营服务性收费等政策。
2018年，在完成年初确定的1.1万亿元减税降费措施基础上，年中根据宏观经济形势预调微调，坚持问题导向、精准施策，又出台了一系列新的措施，全年减税降费约1.3万亿元。其中，有超过8000亿元体现在减税上。从税种看，增值税、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三大税种减税力度较其他税种更高，仅降低增值税税率一项，2018年5—12月便实现减税约2700亿元，制造业减税占35%。
2018年9月，中国出现了“民营经济离场论”“民营经济被控制论”“新公私合营论”等。习总书记五次为民营经济鼓劲。其中第五次就是2018年11月1日在民营企业家座谈会上强调要降低税费。随后，国家税务总局发出《关于实施进一步支持和服务民营经济发展若干措施的通知》，强调税收制度和税收政策应对所有市场主体都一视同仁，税收是营商环境改善的一个重要指标。
以上讲话或文件都提到减税降费，而且力度要超过2018年，但是都没有提到2019年究竟会减税降费多少。
于是，各界人士开始猜测。如：华泰证券预计，2019年减税降费累计将超2018年总体水平，预计在1.3万亿以上；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金融研究中心主任赵全厚认为：“2019年进一步的减税降费力度只会比2018年更大，在简并增值税率上，2019年的重点是三档变两档，现在的增值税有16%、10%、6%三档税率，每档税率对应不同行业，合并两档后，现有最高档16%至少能降2个点到14%，总增值税收至少能降低10%。”
但是，企业希望再降一点。比如，吉利控股集团税务人士建议，尽快将增值税税率从三档简并为两档，降低纳税人遵从成本，降低增值税16%基本税率，考虑到周边国家情况，可以考虑降到13%。继续打通增值税抵扣链条，比如集团内各公司间的资金占用产生的利息支出可以纳入抵扣范围。
个人和企业社会保险费率约占职工工资等收入的38%。由于过高的社保费率民营企业难以承担，不少民营企业并没有按员工实际工资足额缴纳社保费，甚至逃费。而随着2019年税务部门全面征管社保费，征管手段多、效率高，民营企业普遍担忧社保负担上升。学界普遍认为，社会保险法费率可以从38%左右降至20%—25%。
以上的猜测，大多表现得相当保守。
令人吃惊的消息从3月的全国“两会”上相继传来。在李克强总理的政府报告中指出，2020年我国要“实施更大规模的减税”“确保所有行业税赋只减不增”“全年减轻企业税收和社保缴费负担近2万亿元”，而且国务院说到做到。2019年国务院已召开了38次常务会议，其中16次就减税降费措施作出相关部署。
可以说，2019年的减税降费是暴风骤雨式的。中国启动的“更大规模的减税降费”涉及增值税、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等12个税种，教育费附加、地方教育附加等19个费种……规模之大前所未有，惠及范围之广前所未有，优惠方式之多前所未有。
财政部刘昆部长2019年11月22日在优化营商环境高级别研讨会上表示，2019年新增减税降费规模预计将达到2.3万亿元以上。
2019年12月25日，刘昆部长在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报告2019年减税降费工作情况时表示，2019年1—10月，全国实现减税降费19688.94亿元，其中减税16473.26亿元，降低社会保险费3215.68亿元。全年减税降费数额将超过2万亿元。
民间的测算更高，有的说2019年全国累计减税降费将达27122亿元。新浪财经的预测是，2019年减税降费额会达到2.5— 2.6万亿。
财税部门测算，2019年大规模减税降费拉动当年GDP增长0.8个百分点，拉动固定资产投资增长0.5个百分点，拉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1.1个百分点。当前经济运行处于合理区间，延续了总体平稳、稳中有进的发展态势，减税降费政策发挥了重要作用。受益最多的是制造业和小微企业。在增值税减税规模中，制造业及其相关环节占比近70%。
二、展望：2020年“巩固和拓展减税降费成效”
当然，大家更关心的是，2020年的减税降费还有多少空间？估计会低于2019年。这种估计来自于几个会议。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减税降费的表述，从“更大规模的减税降费”变为了“巩固和拓展减税降费成效”。因此，业界判断2020年增量减税降费规模较小，更多可能以翘尾影响为主。财政稳增长思路将由2019 年的收入端（大规模减税降费）向支出端倾斜，尤其体现在专项债助力基建投资回升。
一些机构分析师也指出，在地方政府财政收支压力增大的情况下，2020年减税降费大概率将以落实为主，规模超过2019年的可能较小。减税降费核心是以效果为目标，以问题为导向，进一步细化政策，解决政策实操中不明确的地方，进一步完善政策来提高减税降费效果，使减税降费更加精准、科学和有效。预计在增量政策上不会有大动作。
2019年12月17日，国务院减轻企业负担部际联席会议召开全国电视电话会议。中国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中心在会上发布《2019年全国企业负担调查评价报告》，指出2018年以来，中介机构、行业协会违规收费明显减少，75%的受访企业呼吁国家继续出台减税政策。呼吁降低融资成本和拓展融资渠道、降低企业用能和用地成本的受访企业分别占到64%和62%。
因此，2020年的减税降费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增值税与社保费的减负。2019年的增值税降低税率是从4月1日开始的，2020年第一季度的增值税则是减税的空间。社保费改革是从5月1日开始的，那么，2020年前四个月的社保费可以降下来。这是去年没有减到，而放在今年减的。
二是期待企业所得税税率的降低。现行企业所得税法及其实施条例于2008年1月1日起施行。在新税法实施之前，外资企业的名义企业所得税率为33%。新税法实施后，名义税率降为25%，比原来降了8个百分点。但是，目前25%的企业所得税税率还是高了。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中国财税法学研究会会长刘剑文认为，企业所得税目前25%的税率可以考虑降低到22%左右。同时，企业费用扣除、固定资产加速折旧等企业所得税优惠政策将进一步加强。
作为企业的代表，恒大研究院在《自渡——全面解读10月经济金融数据》一文中呼吁：优化减税降费方式，主要从增值税减税转向降低社保缴费率和企业所得税税率，提高企业的获得感。增加国有企业利润上缴的比例，避免财政收入增速下行背景下地方政府出现“乱收费”等恶化营商环境的行为。企业的呼声不能不受到重视。
企业所得税税率在全球范围内已不断下降，其中大部分是西方国家对各自的本籍（即在国内注册成立的）跨国公司把自己产生大部分应税所得的业务迁往境外的应对之策。可以看几个例子：
印度：法定企业所得税税率为34%，跨国公司实际支付的税率中位数仅为17%；本土公司为22%。
瑞士：企业所得税税率是21%，本土公司的实际税率中位数为17%，而跨国公司为19%。
因此，调低企业所得税税率，一直是税制改革的核心问题。
2017年2月22日起召开的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二十六次会议审议国务院关于提请审议企业所得税法修正案草案的议案。这是企业所得税法自2008年正式施行后首次修正。但是这次修正并不涉及企业所得税税率调整，修正的内容只与企业公益性捐赠所得税等相关。
有人认为，在经济下行期，很多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都面临巨大的压力。同时，国际经济形势复杂多变，特别是美国拟议的减税，更有可能带动全球性减税潮的到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考虑降低企业所得税税率。
也有一些专家认为，在国内财政收入下滑，支出扩大，债务压缩的背景下，面对国际资本全球配置，经济市场多方影响，简单地考虑降低企业所得税税率并不现实。税率下降使所有企业增大净利润，这相当于是普惠。与其统一调整税率，还不如针对性修正其他条例。比如扩大研发费用加计扣除范围，促使企业加快创新步伐，从而创造更多利润空间；或是将小型微利企业优惠认定标准由30万以下提高到50万以下，扩大优惠企业范围。
很明显，后者的建议得到采纳。尽管我国企业所得税25%的税率没有降低，但是，一些优惠政策也十分抢眼。
——适用20%税率的有：小型微利企业年应纳税所得额不超过100万元的部分，减按25%计入应纳税所得额，按20%的税率缴纳企业所得税；对年应纳税所得额超过100万元但不超过300万元的部分，减按50%计入应纳税所得额，按20%的税率缴纳企业所得税。
——适用15%税率的有：国家需要重点扶持的高新技术企业，对经认定的技术先进型服务企业，对设在横琴新区、平潭综合实验区和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的鼓励类产业企业，对设在西部地区以《西部地区鼓励类产业目录》中新增鼓励类产业项目为主营业务，且其当年度主营业务收入占企业收入总额70%以上的企业，集成电路线宽小于0.25微米或投资额超过80亿元的集成电路生产企业，对符合条件的从事污染防治的第三方企业。
——适用10%税率的有：国家规划布局内的重点软件企业和集成电路设计企业，非居民企业在中国境内未设立机构、场所的，或者虽设立机构、场所但取得的所得与其所设机构、场所没有实际联系的，应当就其来源于中国境内的所得缴纳。
三是个人所得税再优惠。2018年10月，中国本轮个税改革迈出“第一步”：综合所得基本减除费用标准由原先的每月3500元提高到每年6万元。
2019年1月1日起个税改革迈出第二步：除了每年扣减6万元（月均5000元）和“三险一金”外，子女教育、继续教育、大病医疗、住房贷款利息或住房租金，以及赡养老人等六项专项附加，交纳个税时也可扣除。效果立竿见影。个税改革自2018年10月实施以来，政府个税收入下降近三成，2.5亿纳税人得到好处。
2019年11月20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为进一步减轻纳税人特别是中低收入群体负担，暂定两年内对综合所得年收入不超过12万元或年度补税金额较低的纳税人，免除汇算清缴义务。这是一年多的时间里，中国工薪阶层收到的第三个个税“红包”。
之前采取“分类计征”为主的个税制度，2019年实施新个税法后采用“综合计征”，就需要与之配套的年度汇算清缴制度。中国纳税人众多，收入来源五花八门。
2020年3—6月，以下四种情况需要办理汇算清缴：从两处以上取得综合所得，且综合所得年收入额减除专项扣除的余额超过6万元；取得劳务报酬所得、稿酬所得、特许权使用费所得中一项或者多项所得，且综合所得年收入额减除专项扣除的余额超过6万元；纳税年度内预缴税额低于应纳税额；纳税人申请退税。
四是有重复征税嫌疑税种的停征。在现行税制中，很多税收仍然有重复征收的嫌疑。比如，有企业家表示，企业已经依法足额缴纳了增值税，这些税收本应用于公共支出或建设，但除此之外还要缴纳城建、教育税等附加的公共支出税费，表明企业已经尽到了支持公用事业的责任，在这个基础上再缴纳企业所得税就感觉不合理了。
五是社保缴纳有新的变化。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马建堂2019年11月23日在优化营商环境高级别国际研讨会上表示，营商环境的改革永远在路上，要深入推进简政放权，实现简政从减事向减负减支延伸，放权由下放向放开放活转变。
马建堂建议，进一步推进社保的降费——中国社保费率总体上已经下降了6个百分点，下一步要继续降低社保降费，推动企业减负，争取逐步下调到全球165个经济体的平均水平。
六是政府性基金有取消或者降低的空间。比如，民航发展基金就是一个案例。机场建设费从1992年开始征收，最早是在温州永强机场收取，原因是温州机场并非国家投资。随后，国内机场为了各自收益，都跟随开征了机场建设费。但这一收费直到1995年才有了条文依据。
2006年“两会”期间，不少代表提出机场建设费应当废止。在2012年全国“两会”上，笔者作为最后一年全国人大代表呼吁取消机场建设费。2012年4月17日，财政部公布《民航发展基金征收使用管理暂行办法》。民航机场管理建设费和民航基础设施建设基金合二为一，改征民航发展基金。此举被质疑为“换汤不换药”“换个马甲又出来”了。
2019年4月3日，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降低政府性收费和经营服务性收费的措施，进一步为企业和群众减负，明确从7月1日起，民航发展基金征收标准降低一半。至此，笔者的梦想也算是实现了一半。
七是治理乱收费与降低价格。在治理乱收费方面，建议将治理与行政审批有关的中介收费作为重点，从源头抓起，切断行政职权和中介收费的联系。
2020年将加大力度降低企业用电和物流等成本。加快推进电价市场化改革步伐，研究解决大工业用电成本高和转供环节不合理收费的问题。
在推进清理拖欠民营企业账款方面，要全面消除“零清偿”情况，10万元以下欠款年底前要完成“清零”，有条件的对100万元以下的欠款也要尽快清偿完毕。同时，对2019年底明细台账中未清偿完毕的剩余欠款，要制定具体清偿方案。
三、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下进一步减税降费
2020年伊始，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犹如一只“黑天鹅”，彻底打乱了中国人的节奏。
全国“两会”推迟召开，各级政府陆续出台各项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扶持政策。2020年减税降费的力度肯定大于2019年。我们要从“巩固和拓展减税降费成效”到进一步减税降费。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增加的金融投入超过1.4万亿元，降低社保费的数额会超过1万亿，其中，去年1—4月未减的社保费，就在5100亿元。减少税费负担也会在1—1.5万亿元以上。比如，在湖北的应对疫情“30条”中，以下内容就直接起到减税降费的作用，并直接增加政府支出。
对疫情防控重点物资生产企业为扩大产能新购置的相关设备，允许一次性计入当期成本费用在企业所得税税前扣除，并可按月申请全额退还增值税增量留抵税额。
对承担疫情防控运输任务以及为居民提供必需生活物资快递收派服务取得的收入，免征增值税。
因疫情影响遭受重大损失，纳税人缴纳城镇土地使用税、房产税确有困难的，经税务机关核准，依法减征或者免征城镇土地使用税、房产税。
对捐赠用于疫情防控的进口物资，按规定免征进口关税和进口环节增值税、消费税。
对卫生健康主管部门组织进口的直接用于防控疫情物资依法免征关税。
适用“定期定额”征收的个体工商户生产经营受疫情影响的，可依法提请合理调整定额。
纳税人因疫情影响不能按期缴纳税款的，经报省级税务主管部门批准，可以延期缴纳税款，最长不超过3个月。
受疫情影响较大的困难行业企业2020年度发生的亏损，最长结转年限由5年延长至8年。
自3月1日起，中小微企业可连续6个月按3%的标准缴纳住房公积金。
对参与生活物资保供的商贸流通和防疫药品、医疗设备、物资器材等疫情防控相关生产的中小微企业，由企业注册所在地政府按销售目录电价中电度电价的30%给予电费补贴，省财政按地方政府实际补贴额的50%给予补助。
疫情期间，对受影响较大的中小微企业停征特种设备检验费、污水处理费、环保检测费、计量器具检定费。
对返乡创业人员首次创业办理注册登记、正常经营6个月及以上、带动就业3人及以上的，给予5000元一次性扶持创业补贴。
企业吸纳登记失业半年以上人员或就业困难人员就业且签订1年以上劳动合同并按规定缴纳社会保险费的，可给予1000元／人一次性吸纳就业补贴。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让这些政策能够真正落地？因此，减税降费成为中国应对“黑天鹅事件”的重要保障。
（作者系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