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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娃哥
2019-09-09 10:46:36   来源:今日湖北

  

  

  清明节陪武汉回来的堂叔上坟,无意中看到一块用水泥制作的墓碑。碑早已破损不堪,隐约中看出“吴大成之墓”几个快风化掉的字。吴大成是我的堂兄,我们都是“大”字辈的兄弟。歪歪斜斜落款的是为了好养而结拜他为干爹的湾里俩个远房侄子。大成兄矮矮的坟堆上杂草丛生,有几棵胡乱生长着的小野树。他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后人,为他立碑的那俩个侄子们早已成家立业,和老家的年轻人一样居住在镇上去了,很少回来。这样的热闹日子,他的碑前没有烧过纸钱、放过鞭的痕迹,很有些寂寞荒凉。一如他生前也没有多少人在意的那短暂潦倒的一生。

  

  俗话说,"穷不当长子,富不做幺儿"。我的祖父兄弟仨,都是穷家小户,大成兄偏偏是大祖父的长子长孙。他从小到大,塆里老少细伢都喊他成娃,我们几个堂兄妹喊他"成娃哥"。"么事唦?"他总是笑眯眯拖着长声应答。成娃哥是哪年出生的,谁也不记得,谁也不需要记得。他小我父亲不多,应该是四十年代的人吧。常说,“死得当官的爹,死不得讨饭的娘”。成娃哥三岁便没有母亲,跟一个稍大的姐姐和老实憨厚的父亲相依为命。垃圾堆里捡破衣烂衫,饥寒中自己觅食,像粪坑边的蓖麻,不经意中长大。他大概上了一两年学,能歪歪斜斜写出自己的名字。

  

  成娃哥的姐姐出嫁后,他也到了该找媳妇的年龄。队长一直担心湾里一个新寡妇,怕她改嫁,丢下的几个无人照看的孩子。成娃哥的父亲被队长说服“坐堂招夫”,去撑起另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孤独无助的成娃哥因为穷,娶不到媳妇。后来我依稀记得有人给他介绍过一个年轻的寡妇,还比较耐看。老祖母、堂兄妹、我和湾里所有人都为他高兴。希望有个女人为他暖被窝,为他生儿育女,继承香火。他把好不容易攒的几个钱买来喜糖,还给左邻右舍散了两包像样的烟。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个女人好像住了一晚便走了。除了让成娃哥更加寂寞与痛苦外,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从此,再没有女人走进他的世界。我的几个堂兄在他家玩时老跟他开玩笑,问:“睡了么?到底把她睡了么?”此时,成娃哥脸色有些哭笑不得的尴尬,假装做出要抬手打人的样子。大家都哈哈大笑,他寂寞的小屋便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成娃哥喜欢我们一群堂弟堂妹,最喜欢其中最小的我和小妹。他住的小土屋在我家正后方,大约十来米远。我刚开始上小学的那个夏天,天气很热,知鸟不知疲倦地长一身短一声地叫。我们从青疙瘩就开始盼望的枣子,终于成熟了。成娃哥找根长长的竹篙,帮我们敲打树上绿叶中或红或白的枣子,让我和小妹树下四下跑着捡。够了,他放下竹篙用衣角擦满头的汗水,笑着看我们坐在小凳子上开心的吃。后来,湾里那些比我稍大的小子们不知从哪里风一样跑来,抢走了一个个我们就快要捡到的枣子,小妹气得呜呜地哭。“滚!”成娃哥手拿竹竿吓唬他们。小孩子们便四处逃散,大点的孩子们退两步却并没有要逃走。无奈中他便扔了竹篙,小心翼翼地爬树上去摘,装在自己的口袋里,再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下来,把口袋里的枣子分给我们兄妹俩,别人家的孩子流着口水偶尔也能得到一两个。有一天他抓住的那根树枝突然断了,成娃哥摔了下来,屁股着地,大约坐骨摔坏了。好长时间他都一瘸一拐,间或哼哼两声,我心里很是难过。有时偷偷地在他家门缝里观察他,生怕像母亲骂我们的,“还好吃社,把成娃摔残废了看你们么办?”有时,我把家里我舍不得吃的食物,偷偷地去送给他。我还到处收集牙膏皮(总是盼望家里牙膏快点用完),和甲鱼乌龟壳子,听到扯着嗓子吆喝的货郎进村,我便换些好吃的东西和成娃哥一同享受。他“哎哟,哎哟”一瘸一拐地摸着自己的屁股,另一手接过我给他带来的吃货,反而是我吃的多,他吃得少。

  

  现在四十年过去了,我依旧记得那个夏天,成娃哥虽拖着疼痛的残腿,和我们在一起时,他强作笑颜的神情。后来我和小妹也相继上学了。一次我与小妹在一个桌子上正做作业,成娃哥从我家后门进来,专注地看我们是否把字写在方格子里,做出一副老师监督我们的样子,对我们写的字评头论足。我们不屑地写我们的,头也不抬,不理他。他在我们面前假装学问很高,故做神秘的样子,非要打个歇后语我们猜:“鳝鱼戴眼镜?”看我们不回答大约是想我们太笨猜不出来,他哈哈大笑着自己忍不住说出了答案:“没得管!”于是我们也停下写作业的笔,想象没有耳朵的鳝鱼戴眼镜的情景也呵呵笑了起来。“歇会再写,莫把眼睛写坏了!”他走时总多次提醒我们。那时听来感觉他的话很啰唆。

  

  成娃哥曾经做过搬运工,他二十多岁被湾里人带到汉阳江边码头搞搬运,大都是装货卸货之类的体力活,靠出汗挣钱,很苦。但成娃哥后来告诉我们的都是那些美好回忆: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汽车满街都是。晚上路灯一开,黑夜与白天一样亮堂。夏天街上穿裙子的女人真叫一个好看……

  

  一个初冬的午后,上中学的我周末在家。成娃哥见我回来便过来玩,祖母也在。家里那只黑猫趴在祖母的身上打盹,堂屋里一道阳光从屋顶亮瓦照下来,明晃晃地照在祖母的身上。成娃哥又讲起他在汉阳的那些年那些事,“那时候二饮的汽水我敞开喝!”,我听着真是一个羡慕!我好奇地问,他得意地答。祖母用手摸着黑猫光滑的皮毛,给它挠痒痒,听我们兄弟俩东扯西拉。“活做完了,我们几个要好的哥们找个小酒馆,点几个菜,点盘猪肝炒青椒,吃一半留一半……”成娃哥回顾这些时,总是津津有味,仿佛嘴里还包着猪肝。“花了钱不吃完,你这败家子哟!”祖母愤愤地骂,黑猫掉到地上,嗖的一声跑出屋,不见了踪影。我也正在纳闷:那好的菜怎么不吃完?“吃完了就太没面子了,会被别人笑话的!”说着他颇有几分的得意。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餐馆吃饭,菜不要吃完。如今每每看到提倡的“光盘行动”,我便想到祖母,想起成娃哥和他那年吃的猪肝炒青椒。其实,他吃一半,留一半,是学城里人绷面子。

  

  我上高中,成娃哥的身体每况愈下。身体无力,眼睛也有了毛病,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病谁也不知道,因为压根也没去医院检查。唯一的亲人,几公里远的姐姐有时送些米油来,祖母和母亲也不时看看他,给他送点自家种的菜,有时送点做好的饭菜。

  

  武汉读书的某个周末,我回家,得知成娃哥死了。我站在我家的后门,他的门锁着,门楣上结了蜘蛛网,小屋更加寂寞。那个孤苦短暂一辈子,那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堂兄,那个善良、爱我的大哥永远没有了。母亲告诉我成娃哥临死前总是叫饿,要吃。他走的时候靠在椅子上,摔在地上半碗没有菜没有油的冷饭。是母亲发现不对后忙喊来祖母,但他已经不行了。想象成娃哥走时凄凉的那一幕,我靠在我家后门柱子上,泪如雨下……

  

  我看着成娃哥的坟墓,仿佛又见到成娃哥憨憨的样子。我想告诉他许多他不知道的事:你曾经一口一声喊的“婆婆(我祖母)”,22年前去世了。“三爷”退休后和“三妈”(我的父母)从城里回来了,每天种花种菜,有时还说起你呢,你感知到了吗?我们十几个跟你疯闹过的你的堂弟堂妹都好好的,好多都当了爷爷奶奶呢。你的亲人姐姐姐夫身体还好,幸福地安享着晚年。两个外甥都有出息了,小外甥都当县级领导了。

  

  成娃哥,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啊!你疼爱过最小的堂妹可以接你坐坐飞机,去看看她北京的家,看看你梦过的天安门。成娃哥,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想吃什么喝什么,想抽烟想喝酒,招呼一声,你的外甥们随时开车送来呀!成娃哥: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周末我开车回乡,接你来城里,在我居住校园旁的排挡上,我们兄弟俩光了膀子,开一瓶我珍藏多年的好酒。你肯定应该也喜欢吃虾吧?清蒸的、油焖的、蒜蓉的都各上来一盘。当然还有你曾经爱吃的猪肝炒青椒,我们还是吃一半留一半,一半我们下酒,一半撑起你的面子,撑起你的江湖。

  

  作者:吴国华,中共党员,供职于湖北省孝感市孝南区供电公司,中国电力作协会员,省市报刊发表十余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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