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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黄石书面文学的源头
2018-01-21 10:20:30   来源:东楚晚报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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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楚网黄石新闻网(东楚晚报 作者 吕永超)有幸作为《黄石文化简史》编写成员。我的任务是撰写《两晋南北朝时期的黄石文化》。作为当代人,让时光回转到1000多年以前,与那时的黄石地区的先贤对话,难度可想而知。

  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务。除了责任、担当之外,还夹点“私货”——我一直在寻找黄石书面文学的源头。

  中国文学的源头是神话。经过秦、汉演绎,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它就进入了文学自觉时代,文学样式从单一走向多元,并在南北朝完成了这个自觉的进程。我猜想,上古时期,太久远,与黄石地区有关的神话、传说等,即便存在,因无记录,也就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无踪迹可寻;文学自觉时代必定会产生一批文学自觉者,在这个时期或许能找到黄石的书面文学。

  《望夫石》:黄石地区首篇书面文学作品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民族的精神与心灵史,也是文化的主要形态之一。编写一个地方的文化简史,少不了文学作品这一章节,为此不能不读《鲁迅〈古小说钩沉〉手稿》。我曾经读过郑振铎的《中国小说史家的鲁迅》,他评价《鲁迅〈古小说钩沉〉手稿》“是乾嘉诸大师用以辑校录先秦古籍的方法,而用来辑录古代小说的”,“不仅前无古人,即后有来作,也难越过他的范围和方法的。”我赶紧通过网购高价购得这本书。

  《鲁迅〈古小说钩沉〉手稿》共收自周至隋的散佚小说36种,取材来源广泛,引用及用以参考的古书共80种左右,“披览古说,或见伪夺,则取证类书,偶会逸文,辄亦写出”,内容非常丰富。他在辑录《幽明录》中的《望夫石》如下:

  武昌阳新县(三字御览引有)北山上有望夫石,状若人立。相传古有贞妇,其夫从国役,远赴国难,妇携幼子饯送此山,立望夫而化为立石(御览四百四十作立望而死,形化为石),因以为名号。

  “御览”指北宋典籍《太平御览》,括号内的文字系鲁迅先生所加。我理解括号内文字的作用,要么是对前文补充完善,要么勘误之后简述理由。就本文而言,两者兼而有之。

  必须读《幽明录》。

  《幽明录》是南朝宋宗室刘义庆(403—444)集门客所撰,亦作《幽冥录》《幽冥记》,是一本神奇怪异的志怪小说集,书中所记鬼神灵怪之事,变幻无常,合于此意,故取此名。后人注解说,此书30卷,其中不少故事与《列异传》《搜神记》《搜神后记》相同,原书已散佚。唐代徐坚(660—729年)撰写的《初学记》,保存了很多古代典籍的零篇单句。庆幸的是,《初学记》卷五引《幽明录》中的《望夫石》:

  武昌北山有望夫石,状若人立。古传云: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携弱子饯送北山,立望夫而化为立石。

  两相比较,焦点在于:“武昌”与“北山”之间有没有“阳新县”三字。鲁迅加了上去,并在括号中说明了理由,来自《太平御览》。

  《太平御览》成书于太平兴国八年(983),是宋代一部著名的类书,保存了大量宋以前的文献资料。它在《地部十三》引《輿地记》解释望夫山:

  武昌郡奉新县北山上有望夫石,状若人立者。今古相传云,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携弱子饯送于此山,既而立望其夫,乃化为石,因以为名焉。

  令人意外是,“北山”之前却是“武昌郡奉新县”。

  想想鲁迅先生是读过这本书的,但为什么将“奉新”改为“阳新”不留只言片语?先生是大学问家,或许这点“小儿科”不值得多费笔墨。

  事实上,史上“武昌郡”始于魏黄初二年(221),废于隋开皇九年(589),这368年间,其下辖的从无“奉新县”,也从无与“奉”字相关联的县名;武昌郡下只有阳新县。显然,“奉新”是“阳新”之笔误。

  事情不能就此了结。

  我继续在《列异传》《搜神记》《搜神后记》中,寻觅《望夫石》。终于,《列异传》中的《望夫石》让我大喜过望:

  武昌阳新县北山上有望夫石,状若人立者。传云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妇携弱子,饯送此山,立望而形化为石。

  此文清楚明了地指出“望夫石”所在地——武昌阳新县北山。南朝宋至唐的著书立说者,为什么偏偏或省略或笔误“阳新县”?

  《列异传》多记鬼神妖怪故事,一说魏文帝曹丕(187—226)所作,又说是西晋文坛第一人张华(232-300)续写,后人合为一书。都无佐证。但书出魏晋人之手,无异议。《列异传》有些故事本身就是志怪小说,有的为后期志怪小说提供可用的素材。《望夫石》就是一篇志怪小说,它的滥觞在阳新县,也是目前为止所发现的黄石地区第一篇书面文学。

  一千多年过去了,望夫石仍然屹立在富河上游岸边的山岗上(阳新县龙港镇大桥铺村),俨然一个眺望远方的妇人,石上长满青苔,石下碧水悠悠。新编《阳新县志》称:“大桥村望夫石高约10米,占地15平方米。”

  历经岁月淘洗,望夫石在人们眼中成为忠贞爱情的象征,许多文人墨客曾在此挥毫遗墨,写出了不少传世之作。

  诗仙李白路过此地,留《望夫石》诗道:“古容仪,含愁带曙辉。露如今日泪,苔似昔年衣。有恨同湘女,无言类楚妃。寂然芳霭内,犹若待夫归。”

  刘禹锡写有同题的《七绝》和《七律》。《七律》为:“向代提戈去不还,独留形影白云间。肌肤销尽血霜色,罗绮点成苔藓斑。江燕不能传远讯,野花空解妒愁颜。近来岂少征人妇,笑采蘼芜上北山。”《七绝》是:“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归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年初望时。”

  五代宋初的王周,其《西塞山二首》的第二首亦涉及这个故事:“匹妇顽然莫问因,匹夫何去望千春。翻思岵屺传诗什,举世曾无化石人。”

  王安石也作《望夫石》:“云鬟烟鬓与谁期,一去天边更不归。还似九疑山下女,千秋长望舜裳衣。”

  今天,在阳新富水河下游,凄美动人的《望夫石》传说还在流传,基本内容与志怪小说《望夫石》如出一辙。

  志怪小说《望夫石》,可能取自于民间故事《望夫石》。这种人化为石的主旨,颂扬的是女子对爱情的专一和忠贞,望夫石成为古代妇女崇高美德的象征。千姿百态的山石造型是大自然风雨剥蚀的杰作,而赋予这些山石以神奇、绮丽想象和动人魅力的神话传说,则是人类形象思维的结晶。人类的崇高理想、美丽的情操,是望夫石这类山石造型永恒生命之所在。

  志怪小说《望夫石》采用非现实的故事题材,显示出浓厚的积极的浪漫主义色彩。在艺术形式方面,还只是粗糙的梗概,篇幅很短,但情节富于变化。在古代小说形成初期已经达到这个水平,是非常可喜的。

  《富水女鸟》:中古时期另一篇优秀的书面文学作品

  读郦道元《水经注》,在该书卷三十五《江水》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江之右岸,富水注之。水出阳新县之清湓山,西北流迳阳新县,故豫章之属县矣。地多女鸟。《玄中记》曰:阳新男子于水次得之,遂与共居,生二女,悉衣羽而去。

  读完之后,我为之一振:“地多女鸟”的阳新,又有一篇人鸟合一的故事。故事的源头是郭璞(276—324)的《玄中记》。

  《玄中记》是较早的志怪小说代表集,大概成书于两晋之间。它上承远古传说,从《山海经》所载的殊方绝域、飞禽走兽、奇花异木、山川地理的神话演化而来,广罗天下奇闻异事;它下启六朝志怪,书中内容所载多为后代志怪小说所借鉴。由于它在撰述体例上的特殊形式,被划归为地理博物类志怪小说。郭璞是西晋建平太守郭瑗之子,东晋著名学者,既是文学家和训诂学家,又是道学术数大师和游仙诗的祖师。他在《玄中记》以《姑获鸟》为题,记载如下:

  天下有女鸟,名曰姑获。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星,一名隐飞。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今时小儿之衣不欲夜露者,为此物爱以血点其衣为志,即取小儿也。故世人名为鬼鸟,荆州为多。

  昔豫章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人,不知是鸟,匍匐往,先得其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去就毛衣,衣之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以衣迎三女,三女儿得衣亦飞去。

  比较郦道元的《富水女鸟》与郭璞的《姑获鸟》,不同之处的关键词是:前者是“阳新男”“女鸟”“生二女”,后者是“豫章男”“姑获鸟”“生三女”。问题的关键不在乎鸟叫什么名字,与男人结合生几个女儿,而在于这男人是“豫章男”还是“阳新男”。

  豫章,古代区划名称,最初为汉高帝初年(—202)江西建制后的第一个名称。东汉末,扬州豫章郡的一部分属交州,隋开皇九年(589)罢豫章郡置洪州,大业二年(606)又改南昌县为豫章县。

  上述这个时期的阳新县介于吴头楚尾之地,置鄂(后为武昌)、江夏、浔阳(后为江州)、豫章(后为洪州)之间,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自汉高帝六年(—201)始置县,初名下雉,属江夏郡。汉武帝时淮南王安谋反,其臣伍被说“守下雉之城,绝豫章之口”,即指此。

  透过历史的烟云,阳新与豫章有交集。郦道元慧眼识珠,肯定地说:“……阳新县,故豫章之属县矣。”这一判断符合郭璞所言:“天下有女鸟……荆州为多。”那时的阳新县从大的行政体制而言,也隶属于荆州。郦道元将“豫章男”具体为“阳新男”合乎情理。

  从书面文学作品来讲,我更倾向于把郭璞的《姑获鸟》作为传承文本,它更符合志怪小说的基本要素。为强化属地指向,可将标题换为《富水女鸟》。

  郭璞《姑获鸟》中第一段是解释女鸟:此鸟虽然名称繁多,诸如姑获鸟、天帝少女、夜行游女、钩星、隐飞、鬼鸟,不过都与它“夜飞昼行”“脱毛为女”的生性有关。

  作品的后半部分是写“脱毛为女人”的富水女鸟给豫章男即阳新男作妻子的故事,情节完整,文笔生动有趣。先是“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人,不知是鸟,匍匐往,先得其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去就毛衣,衣之飞去”,这第一次“衣之飞去”是情节的开端:“不知是鸟”的阳新男子,眼睁睁地看着诸鸟“衣之飞去”,惊讶之际更多遗憾。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此鸟“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这第二次“衣之飞去”是情节的发展:男子藏鸟羽毛终而得妻,当其沉湎于天伦之乐时,“大意失荆州”,妻子得而复失;而已为人母的富水女鸟独自“衣之飞去”留下女儿,毕竟又留下莫大的遗憾,所以“后以衣迎三女,三女儿得衣亦飞去”,于是,这个美丽的故事便有了圆满的结局。假如我们想象着富水女鸟母女皆得毛衣飞去的情景,在得到一种飞翔美的享受同时,还可以隐约地感到故事正曲折地表达了封建社会妇女向往自由的美好愿望。

  古代小说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有很大一部分是以动物为主人公来加以刻画描写的。在早期志怪小说中,《富水女鸟》的作者既能抓住鸟通人意的心理,善于把人性赋予到富水女鸟身上,因此把富水鸟写得如此有情,如此可感。假如作者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就无法使动物也具有人情味,当然也就无法构成饱含感情的作品去打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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