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六上午在北京参加中央财大财税史研究院的研讨会,做了发言:
2025年赤字率4%,历史新高,增加政府债务5.66万亿,成为更加积极财政政策的标志之一。而美国赤字率是6.6%,总额36万亿美元。因此,赤字率问题非常值得进行重新研究。
一、从量入为出到量出为入
1、“量入为出”的首次提出
“量入为出”最早见于西周时期的《礼记·王制》。其中记载:“冢宰制国用,必于岁之杪,五谷皆入,然后制国用……量入以为出。”
这一原则强调根据农业收入的实际情况规划财政支出,尤其在以农耕为主的古代社会,收入受限于自然条件和生产力水平,量入为出成为维持财政平衡的核心方法。西周还注重储备,“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预留十年积蓄以应对灾害或战争。后世如管仲、孔子等思想家也继承并发展了这一理念,成为儒家推崇的“仁政”原则。
2、“量出为入”的首次明确主张
西汉桑弘羊曾隐含类似思想(如通过盐铁专卖增加收入以应对支出),但未明确术语;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因战争需要临时加税也属“量出为入”的实践,但缺乏理论化表述。
“量出为入”首次由唐代宰相杨炎明确提出。他在两税法改革中主张:“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安史之乱后,唐朝财政混乱,杨炎通过计算全国财政支出需求来确定赋税规模,旨在规范收入、缓解民众负担。尽管这一思想在实施中因定额税制未完全实现动态调整,但打破了传统“量入为出”的刚性约束,被视为财政管理的一大变革。
3、两种思想的演变与融合
明清时期的争议:“量出为入”常被批评为“横征暴敛”,而“量入为出”则被奉为“仁政”。例如陆贽抨击前者“取之无度”,雍正帝则标榜后者为治国之本。
清末的黄遵宪提出结合两者:“权一岁入,量入为出;权一岁出,量出为入”,主张根据实际需求动态平衡收支 。这一思想受西方财政理论影响,推动了中国近代财政预算制度的萌芽 。
二、中国财政学界对赤字率的讨论
1、改革开放初期(1980s-1990s):谨慎探索与理论启蒙
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初期,财政收支矛盾凸显,但传统观念仍强调“收支平衡、略有结余”。
部分学者引入凯恩斯主义,认为适度赤字可刺激经济(如许毅、邓子基等),但争议较大。
保守派坚持“赤字有害论”,认为财政赤字会引发通胀和债务危机。
1981年首次出现财政赤字(占GDP 0.5%),此后赤字率长期控制在1%以下,被视为“被动性赤字”。我1979年在湖北财经学院读财政学。
2、分税制改革后(1994-2008):市场化改革与赤字工具化
1994年分税制改革重塑央地财政关系,赤字成为主动调控工具。
学界讨论焦点:
赤字合理界限:围绕国际通行的“3%赤字率红线”(欧盟《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标准)是否适用于中国展开争论。
结构性赤字与周期性赤字:学者提出区分两类赤字(如贾康),强调经济下行期应容忍周期性赤字扩大。
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后,中国首次以“增发国债+赤字扩张”刺激经济,赤字率升至1.1%(1999年)。
3、全球金融危机后(2009-2015):赤字扩张与风险争议
2008年“四万亿”计划推动赤字率突破2%(2009年达2.8%),债务规模快速上升。
支持派(如李扬、刘尚希):认为中国赤字率偏低,应突破3%以支持基建和民生。
审慎派(如楼继伟、吴晓灵):警告地方隐性债务风险,强调赤字扩张不可持续。
2015年《预算法》修订后,地方政府债券发行规范化,但隐性债务问题引发学界对“真实赤字率”的测算争议。
4、供给侧改革与高质量发展(2016-2019):赤字率“稳中有控”
经济增速换挡,中央提出“去杠杆、防风险”,赤字率目标稳定在2.6%-3%。
学界讨论:
隐性债务纳入赤字计算:学者估算若计入地方隐性债务,实际赤字率可能超过5%(如白重恩,在一次一虎一席谈中见过)。
减税降费与财政可持续性:2019年大规模减税导致收支压力,学界呼吁提高赤字率(如刘元春)。
赤字率目标保持“温和扩张”,同时通过专项债等“准财政工具”缓解压力。
5、新冠疫情以来(2020至今):赤字率弹性化与政策范式转变
2020年抗疫财政支出激增,赤字率首次突破3.6%(2020年),2023年定为3%。
学界核心议题:
3%红线是否过时:张连起等学者建议淡化比例约束,转向“动态平衡”;IMF则认为中国赤字率仍有提升空间。
财政政策有效性:部分学者指出基建投资边际效益下降,需通过“精准赤字”支持科技创新(如刘尚希)。
债务可持续性模型:引入“跨周期平衡”概念,测算长期赤字空间(如马骏)。
2022年推出“政策性开发性金融工具”,以“类财政”手段规避赤字率约束,引发学界对“广义财政赤字”的讨论。
6、当前争议与共识
争议点:
安全阈值:是否应放弃3%教条?部分学者主张以“债务/GDP”替代赤字率单一指标。
结构优化:赤字资金应更多投向民生、科技而非传统基建(如贾康 vs. 林毅夫)。
央地协同:如何通过赤字分配缓解地方财政压力(如增值税留抵退税造成的基层财政缺口)。
共识:
赤字率需服务于宏观经济目标,而非机械遵守比例。
需建立“全口径”财政赤字统计体系,涵盖隐性债务和政策性金融工具。
长期需平衡“稳增长”与“防风险”,避免财政悬崖。
三、代表委员的赤字观
中国全国人大代表在历年全国两会上对赤字率的建议,多聚焦于平衡经济增长与财政可持续性,既体现对宏观经济形势的响应,也反映不同发展阶段的核心诉求。
1、呼吁阶段性提高赤字率以“稳增长”
经济下行压力时期(如疫情、外部冲击),代表主张扩大赤字支撑逆周期调节。
典型案例:2020年抗疫关键期:多名代表建议将赤字率从2.8%提升至3.6%以上,支持“六保”“六稳”(如黄守宏代表)。政府当年实际赤字率定为3.6%,发行1万亿元抗疫特别国债。
2023年经济复苏阶段:部分代表建议突破3%约束(如刘尚希代表),最终赤字率定为3%,但通过3.8万亿元专项债等工具补充财力。
3、主张严守赤字红线以“防风险”
地方隐性债务累积或经济过热期,代表强调财政纪律。
2017年去杠杆时期:政协委员楼继伟(曾任财政部长)建议将赤字率压至3%以内,警惕地方债务滚动风险,次年赤字率目标从3%降至2.6%。
2021年疫后反弹期:经济学家代表(如李扬)提出“逐步退出超常规赤字”,避免政策过度惯性,当年赤字率回调至3.2%。
3、优化赤字结构:从总量控制到精准投放
结构性调整建议:
民生与科技导向:多位代表提议将赤字资金更多用于教育、医疗、基础科研等领域(如董明珠代表2022年建议“赤字向制造业数字化转型倾斜”)。
区域平衡:中西部地区代表呼吁中央通过赤字分配加大转移支付(如甘肃团代表2023年提议“提高西部基建专项债额度”)。
4、创新赤字管理机制
统计口径改革:
全口径赤字核算:学者型代表(如刘元春)建议将政策性银行债券、地方融资平台债务纳入广义赤字统计,增强政策透明度(2021年)。
动态阈值设定:税务总局代表王军提出“建立与经济增速联动的赤字率弹性区间”,突破3%教条(2020年)。
跨周期调节工具:上海团代表建议试点“经济稳定调节基金”,在经济高涨期储备盈余,低谷期释放以平滑赤字波动(2022年)。
5、应对特定挑战的赤字政策建议
人口老龄化:社保领域代表郑功成(2023年)提议“划拨部分赤字资金充实社保基金”,应对养老支出长期压力。
绿色转型:环境界代表吕忠梅建议发行“绿色赤字债”,定向支持碳中和项目(2021年)。
6、争议焦点
3%红线的存废:
支持突破者:认为中国政府资产雄厚(如国有资本),可承受更高赤字(张连起,2023)。
反对者:强调地方隐性债务未完全显性化,赤字扩张或加剧风险(贾康,2022)。
央地赤字分配:广东团代表提议“扩大地方一般债额度”,缓解基层“三保”压力(2023),但财政部回应需兼顾全局风险。
政策影响与实践:
立法推动:2020年赤字率突破3%后,全国人大授权国务院调整赤字规模,强化了政策灵活性。
工具创新:代表建议催生了“专项债+政策性金融工具”组合拳,2022年通过7400亿元政策性金融工具支持基建,规避赤字率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