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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耘芳小说三题
2019-08-27 09:34:47   来源:今日湖北


  01办证 

  

  顾松把车停稳,三步两脚登上“好再来”二楼小包间,屁股刚落凳,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大闹钟,又看了看西边山顶上火球般的太阳,心里想:现在七点过了,约好的客人易主任也该来了吧。

  

  顾总,菜已经点好了,你看看行不。顾松正准备打电话催催,单位老会计华叔急忙走进来说。炖排骨、烧猪蹄、油焖龙虾、红烧肉、黑木耳,顾松一看这菜单,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准备了什么酒水?顾松问道。听说易主任最近痛风厉害,准备点保健酒。华叔这么一说,顾松心里想,华叔办事还真是老道,安排事情总是这么周到,易主任这个老顽固这次该给自己办证吧。

  

  顾松说到的易主任是市自然资源局不动产中心主任,已经六十挂边了,当过兵,退伍回家安置工作后,一直待在不动产中心,从办事员干到中心主任,几十年没有挪窝,办事一贯钉是钉,铆是铆,是全市出了名的“老顽固”。

  

  前年开春,顾松约好几个合伙人,共同投资在市内繁华地带拍了一宗土地,准备建一个大型食品加工场。经过一阵子忙碌后,食品加工场几排漂亮的厂房、职工住宿房、办公大楼陆续完工了。华叔啊,企业投资太大,食品车间快要加工生产了,一时资金有点困难,能不能提前把不动产证办了,用证做抵押,到银行贷点款,周转周转。这天上午,顾松来到华叔办公室说道。这办法肯定好,易主任是我光着屁股长大的同学,马上跑一趟,我把他请上门来,让他通融通融,明天把不动产证给办了。

  

  第二天大清早,顾松带领全厂职工把厂房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让正在建设施工的几间厂房停下来,整个厂房内顿时安静起来,漂亮起来了。刚上班,个头不高,又黑又瘦,戴着一副老花镜的易主任带着几名年轻人来了。易主任反剪双手在厂内转来转去,几个年轻人扛着仪器,在厂里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地丈量起来。

  

  易主任,食堂饭已经熟了,吃完饭再干吧。忙了一上午,已经到了吃饭时间,顾松笑盈盈地对易主任说。看在老同学份上,这次可得帮个忙。华叔也过来求情。饭不吃,证也不能办,你们工程还没验收,手续还不完备,皇帝老子也不行。说着,易主任用手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话刚说完,带上一群年轻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易主任,你这个老顽固,不办就不办,不求你帮忙,厂子照样能转起来。顾松心里像火烧。之后,顾松接连地用自家房子、商铺作了抵押,在银行贷了一笔款,厂子运转起来,饼干、蛋糕、花生食品加工合格后,走向市场,几百号工人在厂内忙个不停。

  

  顾总,厂房已经建起来,现在只有一栋厂房还没有验收,这回把不动产证办了吧。前天下午,刚要下班,华叔在耳边嘀咕。也行,你在“好再来”酒店订桌酒席,还备好两条好烟,今天把易主任招待好,让他手下留情。顾松回答。大清早,顾松亲自出马,来到不动产中心,见到易主任后,说了自己想法,易主任爽快地应允,下午来看看。没想到,太阳快要下山了,还不见他的影子,莫非,老顽固又在调戏我。顾松心想。

  

  铃、铃……手机响了。顾松一看是厂车间打来电话。“顾总,顾总,你快回来,易主任已经在车间到处转呢。”车间主任结结巴巴地说。啊……顾松放下电话,开车急忙回到场里,走进食品车间,只见易主任带着老花镜,一个人在车间里像检阅士兵样,笑眯眯地看着生产流水线加工、分捡、包装、贴签。

  

  易主任,你怎么一个跑到车间,不提前说一声呢,走吧,吃了晚饭再说。顾松连忙上前笑盈盈地说。饭早就在家里吃了,没想到你小子真是一个干实事的人,你们的厂房,办公楼,只有九栋可以办证了,另外一栋大楼,手续补齐了就给办证。易主任说完摘下老花镜,用手擦了擦镜片,微笑着回答。

  

  易主任,什么时候办?

  

  明天就可以办成,让他们把证办好给你送来。

  

  易主任啊,太感谢你了。顾松上前紧紧握着易主任的双手,几乎跳了起来。

  


  02老杨同志

  

  天刚刚黑下来,忙碌了一整天黎乡长屁股刚落凳,嘀嘀……手机响了,一看是老杨同志打来的。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杨同志打电话。在红叶乡,大大小小干部嘴里流传这个顺口溜。

  

  “老杨同志,这么晚有什么事?”

  

  “乡长啊,今天几个群众反映,原来企业欠债问题,我认为必须要还给群众。”

  

  “这事我知道,回来当面和你讲好吗?”

  

  老杨同志提到企业欠债问题,自己早有了解,虽说欠债不多,还了款又怕引起连锁反映,上门讨债人会更多,所以把还款事放下了,老杨同志怎么又提起这陈谷子,乱芝麻事呢。

  

  老杨同志大名叫杨时运,个子不高,身材结实,说话声音洪亮,国字型脸上总是一脸微笑。高中毕业后,他在村里任支部书记时,把几千人村治理得顺顺当当。

  

  秋天早上,婶娘家几头猪吃了弟媳家里稻谷,弟媳知道后大发脾气,最后战争爆发,动起手脚,年轻气盛弟媳把婶娘推倒在地,叔父知道后,把婶娘送到乡卫生院住下来,还跑到乡政府告状,告弟媳仗着哥哥有权有势伸手打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看书记怎么处理这件事,村民议论纷纷。杨书记知道这事后,劈头盖脸地把弟媳批评一顿,要她到医院赔理道歉,还要支付医药费。

  

  “她家猪吃了我家稻谷,还开口骂人,凭什么要赔礼道歉送药费。”

  

  “他们是长辈,你是年轻人,赔礼道歉应该。”

  

  弟媳还是不卖做哥的帐,杨书记一气之下,拿起一根扁担,挑起弟弟家三担稻谷送到婶娘家。

  

  “弟媳做错了事,我代表弟弟向您和婶娘赔理道歉,这稻谷给你赔付药费。”

  

  见到满头大汗书记挑着谷子上门道歉,叔叔连忙说:“有你这公道正派侄子,我俩无话可说,婶娘下午就出院,不要侄媳妇分文药费。”

  

  在村里当了几年书记,市里从村干部中招录乡镇干部,经过考试,四十岁刚过杨书记顺利录用,杨书记成为乡司法助理员,那时,乡镇还没有设立司法所,司法助理员属党政办公室主管。平日里,乡亲们为扯皮拉筋之事找到杨助理员,喊老杨又不礼貌,喊杨助理又觉得很别扭,干脆喊他老杨同志,老杨同志慢慢叫着就顺口了。

  

  上班后,老杨同志不习惯坐办公室,骑着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自行车,每天在全乡二十多个村里巡回转,上到国家方针政策,下到鸡毛蒜皮小事,老杨同志都要管。老杨同志身边有三件宝,一辆自行车后座上背着个打气筒。一个黑色大提包里装着大日记本,密密麻麻记了满满一本电话号码,上面有书记、市长电话号码,也有村里电工、水工、医生家庭住址,电话号码,还有《宣法》、《民法通则》两本书。一款老人专用手机,老杨同志说,这手机电力足,电话声音大,好使用。

  

  在乡下转多了,老人小孩都知道乡里有个老杨同志,平时村里婆媳之间不和、夫妻吵架,村民们遇到为难事,头疼事,都要找来老杨同志处理。

  

  一次,和平村乡村医生在给一名产妇治病时,因处置不当导致产妇死亡,女方一气之下把棺材抬到医生家,索要高额赔偿款。乡村干部协调几天,也没有结果。老杨同志得知后,把双方当事人找在一起,反复协调沟通,最后达成意见,当双方正准备写调解协议书时,女方提出条件,必须要男方抬棺材上山安葬。男方说,我家钱也出了,你也闹了,凭什么要我们抬棺材,双方为此坚持不下,眼看新的纠纷又要发生。

  

  “棺材我来抬。”老杨同志站出来了,在几名村干部帮助下,老杨同志扛着长长木杆子,迈着蹒跚脚步,一步一步地把棺材抬上山。

  

  去年,工作二十多年老杨同志到了退休年龄,办了退休手续,正准备回家安度晚年时,刚刚到乡里上任黎乡长找到他:“老杨同志,乡里调解矛盾,处理问题,少不了你这样老同志,聘请你为乡里调解员,给你支付劳务报酬,再干上几年。”

  

  “乡长,只要你信任我,支持我,能为乡亲们办点事,一分钱不给,我也愿意干。”老杨同志身影再次活跃在村村户户。

  

  今天接到老杨同志电话,黎乡长心里想,老杨同志一定是遇到困难,否则是不会轻易打这个电话。

  

  第二天上午,黎乡长把财政所长、办公室主任、分管财务副乡长几个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协调会。

  

  “这笔钱砸锅卖铁也要还,如果不还钱,政府就会失信于民。”黎乡长说。

  

  “乡长,这事是谁当的参谋?”财政所长笑着问。

  

  “你们猜猜这人是谁?”

  

  “老杨同志!”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答。

  


  03.1934年的借条

  

  风呼呼地吹,余家冲门口两棵大枫树吹得哗哗地响,片片暗红色树叶被卷进田头地边,1934年秋天似乎来得格外地早。

  

  咳咳,咳……村子东头两间破旧瓦房内,灯光微弱,一张破木桌旁,余爷有气无力地咳嗽着。

  

  咚咚、咚,有人敲门。三声敲门声后,余爷知道,这是虎子在敲门。余爷慢慢地起身,颤颤悠悠地打开门一看,人高马大的虎子和一个年轻人掺扶着六十出头,脸色蜡黄,双眼凹陷,瘦得皮包骨的红军后勤处长刘大力。

  

  刘处长,队伍不是已经开拔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余爷急忙站起身来问到。余爷,大部队昨天已经北上了,我带着百余号伤员,三天没进一粒米,实在走不动了。刘处长有气无力地说。

  

  看到大腿上裹着白布的后勤处长,余爷知道,自己在湾子里年纪最长,平日里,说话办事还是算数,刘处长这回肯定遇到难事了。余家冲北部背靠河南,南北紧邻武汉,村子周边山高林密,红军三十六团作为后掩护部队,在村里进进出出二十多天了,国民党两个师把周边巴掌点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余爷,红军几天没吃粮食,山上树叶、野草都吃光了,锅里匀米,碗里匀粥,我们也要救济红军。作为红军游击队联络员,虎子说道。当然行,我老了,身子走不动,挨家挨户你给大家说说。余爷回答。几斤大米,面粉,一碗乔麦,大豆,一个个南瓜,土豆,一天时间,十几担五花八门粮食送到刘处长手中。这十几块大洋收着吧,红军不能拿老乡一针一线。接到粮食,刘处长对余爷说。红军拿性命为穷人打天下,支援红军,砸锅卖铁大伙也愿意,这钱怎么也不收。余爷一口拒绝。

  

  前天,得知红军突然转移,向北开进。村前虎头岭上,红军三十六团两天两夜与敌军血战,直到大部队全部撤退。余爷和虎子连夜找乡亲们,红军要走了,又是打仗,又是行军,还有上百号伤员,得再准备一些粮食。

  

  余爷,家里也断炊了,只有几个红薯。

  

  余爷,我家也剩下几个米糠粑粑了。

  

  乡亲们啊,红军这次北上,前面路程不知有多远,就是饿死也要想法子支援他们。余爷突然站出来说话了,一天多时间,大家又积攒了十多担粮食。

  

  乡亲们日子太苦了,这粮食不能收。余爷带着大家送粮食时,刘处长回答。刘处长,填饱肚子才有力气行军,打仗,这点粮食收下吧。余爷低声说。

  

  刘处长还是没收粮食。看到逐渐远去的队伍,余爷把粮食挑到家里,藏在用土坯砖做起的夹心墙内,守着这些宝贝,余爷每天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余爷,昨天一仗打得太惨烈,好多战士倒下了,还伤了一百多人,伤员们几天没进粮食,全身浮肿,我这个后勤处长不合格啊。刘大力流着泪说。

  

  刘处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粮食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余爷,手里也剩下最后一个银元,买点粮食,让伤员们度过难关。

  

  刘处长,粮食全部给你们,钱不能收。

  

  给你们打张借条把,包括上次欠下的。见余爷态度十分坚决,刘处长站起身,一跛一瘸地走近木桌旁,用一根火柴棍拨了拨快要熄灭的油灯,从口袋里掏出自来水笔和纸,工工整整地写下:今借到余家冲粮食二十八担,待革命成功后归还。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第五师三十八团军需处 刘大力。一九三四年十月十三日。写完借条,盖上鲜红印章后,刘处长从上到下又看了一遍,颤抖着双手递给余爷。

  

  虎子,快组织大家送粮。此时,大门外早就等候着十几名乡亲,大伙打着火把,挑着大担小担粮食,跟在一走一拐的刘处长后面。余爷站在门口,踮起脚尖看着越走越远的队伍。

  

  余爷,粮食送到了,送到了。

  

  天亮了,送粮回家,全身湿透的虎子,三步两脚来到余爷家,没进门就大声喊。余爷、余爷,屋内没有回音。正要喊,只见余爷静静地躺趴在木桌上,一动也不动,左手贴在桌面,右手拿着黄纸写下的借条,僵硬手臂指着堂屋土坯夹心墙。余爷啊,余爷,你是被饿死的啊,你的心事我懂,我懂……摸着冰冷尸体,虎子抽泣着。

  

  拿下余爷手里紧紧攒紧的借条,虎子轻轻地用一块棉布包好,拿下夹心墙门口几块土坯砖,把布包放在夹心墙内,门口封好后,又用泥巴敷上一层又一层,直到没有任何痕迹后,背起余爷冰冷的尸体,高一脚,浅一脚地把富爷埋在后山上,对着高高堆起的坟墓,虎子跪下连磕了几个头,起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着北上方向奔去……

  


  [作者简介]:周耘芳,公务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孝感市小小说协会会员,中短篇小说,小小说先后见于《鸭绿江》、《西南作家》、《奔流》、《中华文学》、《百花园》、《检察日报》、《天池》、《精短小说》、《农村新报》、《孝感日报》、《党员生活》等报刊,有作品被《小小说选刊》转载,获得全国小小说大奖赛等奖项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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