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德湾明矾厂故址

　　三百米多一点的老街

　　八百年少一点的历史

　　曾经是国家的净化中心

　　每家水缸里都少不了它

　　工业时代已经过去

　　民国风格的小铁轨

　　输送的也已是旅游商品

　　只有烟囱代表过去岁月的高度

　　在游客的照相机里依然耀眼

　　采矿区、居住区、炼矾区

　　咖啡馆、时装店、民宿

　　联合国文化遗产保护奖颁下时

　　为唐公朱师勤做肉燕的技术

　　亦已天下闻名，因为他知道

　　这个时代不需要明矾

　　即使它曾经是全球唯一的

　　也是最大的，时间的力量

　　温情而残酷，一种生存方式

　　终将为另一种生存方式取代

　　而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除了感慨，敷衍，除了说

　　“肉燕和明矾

　　都是这世界上的好东西”

　　实在想不出更深刻的话

　　★蒲壮明代卫所

　　几十所老房子和一座城

　　或几张模糊的面孔与一段历史

　　正方形的瓮城，依山而筑 

　　前面即为菖蒲丛生的海滩

　　这是一种格局

　　城内有文昌庙，城外有炮台

　　这是另一种格局

　　而更深的秘密，连同当年

　　设计建造它们的手

　　已被埋入地下，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如果我是倭寇，嘉靖三十八年

　　从军至此，会选择先去文庙行礼

　　再上城楼杀人？或先登炮台劫掠

　　再进文庙朝圣？我不知道

　　因此只能做一名游客

　　不能成为历史学家

　　 ★鹤顶山夜宿读王安石

　　从来没在这么静的地方望月

　　更没在这么高的宾馆过夜

　　总想干点正事，于是拿出书来

　　可读着读着心里就乱了

　　刚才洗澡拧开龙头听到的

　　从前坎门村老水库的声音

　　仍在耳傍固执地回响

　　而阳台对面的风力发电群

　　又让人想起儿时的纸质玩具

　　这是时代的杰作 为科技 

　　所打磨的县城的最新面孔

　　没有谁能够拒绝，更没法逃避

　　就像我也已适应了自己的假牙

　　对抗是徒劳的，接受又不甘心

　　在这样的时刻笔墨与光电

　　在纸张上互相纠缠、重叠 

　　如同中午上来时的盘山公路

　　绕来绕去 一圈又一圈

　　起点和终点却是垂直关系

　　而所有的努力，仅仅为了

　　让事物运行的轨迹更趋合理

　　虽然这些都是书里没有的

　　但我还是要归功于你

　　王先生，“只缘身在最高层

　　这句话的意思，我好像有些懂了”

　　当然是自己说着玩，而非微信发送

　　因为他早已经死了，也不用手机

[作者简介]：柯平，著名诗人、国家一级作家、浙江省文学院专业作家、湖州师范学院教授。曾获《萌芽》创作奖、《人民文学》奖、《青年文学》奖、首届中国艾青诗歌节诗歌大奖、首届全国朱自清文学奖等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