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春花己谢了多时了。

　　时令己近端午，小荷初露，蛙声伴看雨声，气压很高，让人备感郁闷，我心烦闷起来，压抑的情绪一阵阵袭来，大脑昏沉沉的。

　　这种天气很易引发人的回忆与联想。

　　我闭上眼，靠在沙发上。一个影子从遥远处时隐时现，愈来愈清晰地显现于我的脑幕。那高大的身影，深深的三条抬头纹，高高的鼻梁，稳健的步伐，好熟悉的形象，他是谁？我摆一摆头，睁开眼，头脑顿时清醒起来。

　　“哦，对了，他是我的老师——蔡老师!”

　　算起来，蔡老师已经谢世十五年了。

　　蔡老师是我初三语文老师，也是初三班主任。

　　蔡老师是我遇到的第一位恩师。

　　蔡老师当时是道桥高中的语文老师，我们那个班是道桥高中改革试点从各学校招录的一个初三班，从那时开始，道桥高中逐步转型为重点初中。

　　我记得蔡老师非常重视我与另外一女生文华，任命文华班干部时，总是先找我谈话，问我愿意当班干部吗，我说我不在意，可不当。蔡老师说，那任命文华当团支部书记你可要交团费哦，我笑了，说，老师，你放心，我不会捣蛋的。蔡老师很高兴，说，就怕你有想法，没想法便好，你可得把省下的时间多用来学习哦。

　　记得有一次上课，我突然腹痛不已，脸色煞白，脸上渗着豆大的汗珠，蔡老师停下讲课，将我扶到教师办公室，倒了红糖，冲了开水，让我喝下，十几分钟后，我的疼痛症状消失，要求进班听课，蔡老师笑着与我一起进了教室。当天蔡老师专门找到我父亲，叫他多关心我的身体与营养，叮嘱我父亲说，要给这孩子加强营养，这一年和未到三年将决定她的一生，这孩子要强，好好培养，将来她大有可为的。我父亲受到鼓舞，从那以后，我父亲开始对我抱有很大希望并努力培养我。

　　后来我与成绩优异的文华同学都考入县一中。在我们读一中期间，蔡老师多次去一中看望我与文华，以及在一中就读的他的其他学生，这些学生应都是蔡老骄傲与希望，那时蔡老师已五十八九了，等我们考取大学时，蔡老师已退休两三年了。

　　记得我在读大二时，我的古代文学老师要求我们每个学生人手拥有一套四大名著，我不敢向一向抠门的父母要购书款，老师又催得急，于是我给蔡老师写了封信，盼望老师借书给我度过难关，没想到信寄出四天后，蔡老师提着个黑包直接找到我学校来了，不用说，包里鼓鼓囊囊的便是四大名著了，我当时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蔡老师把书交给我后，便说还有事，一口水都未喝便走了，临走时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抓紧时间，希望我毕业后去考研究生，争取更大的发展。

　　在我毕业时，蔡老师又托他的老同事关心我的毕业分配与找对象问题，因那时我的独立意识，未按蔡老师的良苦用心去行事。

　　因种种原因，我终究也未参加研究生考试，而是回到了本县二中做了个高中语文老师。

　　蔡老师那套书我去还了几次，但蔡老师的家总是铁将军把门，书就这样一直留在了我的书橱里，直到我自已的儿子读中学了，儿子知道这书的来历，跟我闹翻时，总会歪着头说：你说你是什么人？你老师的书你到现在还未还？你几不讲意思哦？！说完看着我红胀的脸，在那儿笑个不停，每次，我都气得操着扫帚满屋子撵着他抽。

　　从2003年开始，我四处打听老师的下落，弄清楚了老师退休几年后到武汉给私企老板当会计了，比教书一辈子挣的多好多，又打听清楚蔡老师与师母定住云梦县城养老的具体地址。

　　记得2004年报春花开的时节，我左手抱一大束鲜花，右手提着购买的新版四大名著及礼品出现在蔡老师在云梦南门桥的家门口时，蔡老师满脸满眼笑得象一朵菊花，满头茂密白发也似在笑，空气也似在笑。蔡老师的老邻居说，蔡老师，你的病肯定会好的喔，你看，你学生都来看你了！蔡老师幸福地笑着，那是那是！会好的会好的！

　　蔡老师告诉我，他年轻时正处文革，他赶过骡子当车夫，也扛过扁担当农民。他指着墙上一张戴草帽赶骡子拉土坯砖的高大壮实汉子的照片问我——你看这是谁？我说是《骡驼祥子》的剧照吧，蔡老帅摆了摆手，笑了，说，那就是他自已。我一惊，那扬起的鞭子，那对襟褂，那草帽，那骡子，那残阳，活脱脱的骡驼祥子呀！

　　“后来，您咋又成了我们的语文老师呢？”我坐在老师的旧沙发上问。

　　师母一边颤巍巍地把削切好的水果放在我面前，一边替老师回答：“文革结束了，他的右派帽子揭了，学校通知他回去教书呀！”

　　那次探望老师，书还是未还上，老师告诉我，他早补买了几套四大名著了，让我把书带回家，说只当是老师送给我儿子的书了。

　　我非常庆幸那次去探望老师了，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

　　2005年的报春花开季节里的一天下午，天气很阴沉，我正在操场边与我的学生谈话，我的同学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蔡老师己仙逝，享年八十。

　　我握着手机的手颤抖不止，眼泪刷刷地流淌。

　　生命是一条不息的河流，无论多亲多好的人，都将淹没在滚滚浪花中。

　　那天，我在校园的报春花墙边流着泪踟蹰了两三个小时，手捧几大串报春花，望着老师的方向，深深鞠了几躬。

　　蔡老师，您如父亲般地关爱我爱护我的恩情，我现在无以回报，唯有如您般地去关爱我的学生，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传承与回馈。

　　蔡老师对我的帮扶培养与爱护关心，如报春花开在我心间，让我的心无论何时，都会有暖意。很自然，我会将这温暖传递给我的学生。

　　有人说，人生有三大幸事，出生遇到好父母，读书遇到好老师，结婚遇到好婆家。那么，我最起码有一幸。

　　蔡老师，您便是那报春花！是开在学生心中永不败的报春花。

　　虽平凡但崇高，不畏严寒把春报！

　　我愿做其中那开得热烈的报春花——

　　报春花，报春花.……

　　【作者简介】:彭俊玲，高中语文高级教师，曾获“湖北省优秀教师”等称号，爱好写作，发表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