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老师郭道扬手书千万字，为中国会计史正名

讲述人：湖北省统计局原副局长叶青

“我的老师”：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我国著名会计史学家郭道扬

今年6月，全球会计史学界最高级别的学术会议——第16届世界会计史学家大会在我的母校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召开，我的老师郭道扬以《历史悠久而光辉灿烂的中国古代会计文化》作主旨报告。已84岁高龄的郭老师仍思路清晰，幽默风趣，会场不时传出笑声和掌声。我与众多昔日同窗坐在台下，聆听郭老师对中国会计发展史如数家珍，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郭道扬撰写《中国会计通识》的草稿。

这场大会是首次在我国举办。郭老师作为享誉中外的会计史学家，始终将传递中国声音，弘扬中国文化自信作为己任。当天，参会的嘉宾有来自中国、美国、英国、意大利、俄罗斯、韩国、新加坡、日本等世界各地会计史学界的300多位专家学者，郭老师向世界展示他耗时十年写成的300余万字鸿篇巨制——《中国会计通史》，这是中国的第一部会计通史，也是世界唯一的会计通史。郭老师毕生的心血和心愿，都凝聚在此了。

选到“最冷门”的课题，一做就是四十多年

1986年，我硕士毕业后留在湖北财经学院（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前身）当老师。那时，郭老师已出版了《中国会计史》等多本专著，是频繁出现在教材扉页的“大牛”。虽然在各种学术论坛上见过几次面，但我不敢贸然搭话。

叶青（左一）和同学们一起与郭道扬合影。

1995年，我考虑继续攻读博士，并跳出所在的财政专业，向其他领域拓展。会计系的陶亚文老师知道我爱研究历史，她又刚好与郭老师相熟，便引荐我们见面。郭老师比较认可我将历史与现实结合的研究方法，同意我报考他的博士。但奈何必考科目英语连连受挫，直到第三年，我才终于过了分数线，成为郭老师的学生。

读书期间，郭老师常邀请我们到家里“开小灶”，他的书房尤其大，像一座图书馆。每当我们遇到研究上的瓶颈，他总能清楚地告诉我们，在哪本书里能找到解决方法。读他的博士，一般都有了一定学术积累，比如我当时已在高校授课近十年。但在郭老师那里，我成了“小学生”，交上去的论文总是红彤彤一片，全是他逐字逐句修改的痕迹。每次上郭老师的课，我都像迎接考试般紧张。

博士阶段，毕业论文的研究方向和研究方法是最关键的，郭老师总用自己的故事为我们提供参考。1978年，湖北财经学院收到9个科研课题任务，供年轻老师们选择。他刚好外出，来晚一步，热门的题全被分完了，只剩下“中国会计发展史”无人问津。他没有怨言，欣然接下。

很多人觉得会计没有历史，他做的研究是白费功夫。但他没放弃，不停地调研、阅读，到图书馆、博物馆，甚至考古现场，从陶土刻记、甲骨文、金文、简牍等成果中寻找会计史料。这条没人走的路被他越走越宽。1982年6月，《中国会计史稿》上册推出；1984年，我国第一部会计史教科书《会计发展史纲》问世；1988年，《中国会计史稿》下册出版。这些专著均在海内外产生重要影响。

这条意外走上的小路，郭老师一走就是数十年，如今仍步履不停。他常以此事勉励我们，坐冷板凳不是坏事。“小题大做，古为今用”，把一个问题挖深挖透，成为我做学术研究的核心理念。我也常告诉自己的学生，学术路上不计较一时得失与成败，功利不要看得太重，心中要有信念，保持耐心，保持韧劲。

古稀之年手书千万字，为中国会计史正名

正如做会计要“斤斤计较”，郭老师做学问也很“轴”。收集魏晋南北朝资料时，资料难寻。他数次到各地求教于考古学家、文物学家，最后从考古出土的一只鞋的鞋底夹层找到了账本残片。原来，古人把废弃的账本剪成鞋样，缝在鞋底。为了考察表示银钱财物出入义的“帐”字是何时被写成“账”字的，他辗转于北京图书馆和首都图书馆，最终确认，“帐”字的俗体字“账”字最早出现于明代末年。

郭老师一生写过很多书，从我们学生的角度看，已是著作等身，可以“休息休息”了。2011年，当他开始写《中国会计通史》时，我们很惊讶、很佩服，也相信以他的执着和决心，一定能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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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师始终认为，中国人在会计领域的发明创造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中国智慧造就了多个世界会计演进历程中的分水岭和里程碑，但一直以来，以《西式簿记》为代表的西方会计思想是主流，中国声音亟待向世界传递。他的目标很清晰：通过一部填补中国乃至世界研究空白的《中国会计通史》，把中国古老而光辉的会计文化展现在世界面前。当时已70岁的他，向我们谈起这一宏大目标，两眼放光。

这些年来，他规定自己每天不写2000字不休息。他不会用电脑，所有内容全手写。《中国会计通史》最后总计8卷12篇38章，合计300余万字，但他一共写了三稿，总计有一千多万字。书中博古通今，以丰富的史料展现了会计史学中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2020年，《通史》正式签约出版，今年年初，新书发布会举行。我们所有学生都为之振奋。

郭老师曾说，自己求学路上一直受助学金帮助，他对党和国家一直抱着感恩之心，所以不管在哪个岗位上，他都努力为祖国、为社会作出贡献。而这部鸿篇巨制，是他穷尽一生，献给国家的一份回礼。

“道扬四海”是联结百余师生的微信群名

从学生时代开始，郭老师就常邀我们去家里坐一坐，聊一聊，即使毕业了，我也和老师保持着密切联系。

网上流传得较多的故事，是我为郭老师理发。那是2010年左右，他因病住院，我去探望，发现他头发很长了。我家里刚好有一套理发工具，第二天便带着工具去为老师理发。此后近十年，我每个月都去一次，理发的同时和老师聊天，交流学术进展。一直到2020年上半年，我的孙女出生了，郭老师以让我专心照顾小朋友为由，拒绝我再为他理发，并自己找了一位理发师，每月上门服务。

不管毕业多少年，他总是牵挂着学生们，关心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事业，甚至我们下一代的发展。他常常骄傲地说，自己培养了有多少硕士多少博士。大约在五年前，郭老师的学生超过100个，他非常高兴，向我们报喜。在郭老师的影响下，同学们虽分散在五湖四海，但仍亲密团结，我们还有一个非常好的微信群名——“道扬四海”。

郭老师写《中国会计通史》期间，我们十多位同学也承担起另一个任务，撰写《中国会计思想史》，以中国会计历史上标志性人物为线索，记录最重要的历史事件和思想。当我们到世界各地出差调研，发现新的历史素材，也会立即与老师分享。能参与到老师的研究中，是一种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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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师对待学生的方式，深深影响着我。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书期间，我也常邀学生到家中做客，我教他们读书做学问，我太太教他们做菜，甚至为他们恋爱牵线搭桥。我先后培养了四十多个硕士生、博士生，我们也成为彼此的亲友团。

郭老师家的书房里有一幅字：“风花雪月终是梦，金玉满堂徒虚荣。唯有文章千古事，世间福寿藏书中。”我想，这是对郭老师治学做人之风的最佳诠释。

（长江日报记者陈晓彤 实习生彭芷佩 整理）

【编辑：姚昊】